鏡子裡的那張臉依然小巧,白生生的,由於浴室裡水汽的蒸騰,而在臉頰上多了點紅暈。
陳多抬起手,把濕漉漉的額發往後撥,露出清晰的眉眼。
“好了,”
他喃喃自語:“這次出門一趟,無論結果如何,起碼給目的完成了,也沒什麼遺憾的,那麼接下來……”
霧氣昭昭的鏡麵上,幾道蜿蜒的水流順著淌下。
稍微擋住了裡麵的人影,但那揚起的嘴角,依然清晰。
陳多笑了起來。
“接下來,就要向前看啦!”
半個月的休假沒用完,陳多又回去上班了。
忙啊。
他不是在單位裡吃公家飯的人,需要自個兒掙營生,雖然也攢了不少,但這一行容易手停口停,不敢鬆懈大意。
再累,陳多也想得開。
自己的選擇嘛。
就像千裡迢迢去往那個邊陲小鎮,然後和梁樂斷絕關係一樣。
不過,還是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他跟孟呈安,居然慢慢地聊了起來。
最早是關於丟失的記賬本,很奇怪,孟呈安第二天就去車上找了,座椅底下和車門縫隙,認認真真地翻了個遍,也沒有發現本子的痕跡。
並且這是他自己的車,卸貨也不會跑前麵駕駛室裡,如果真的丟在這裡,肯定不可能有外人拿走的。
“沒事,”陳多正在吃午飯,單手劈裡啪啦地按著鍵盤,“估計就是掉在路上,算了。”
他倆一般不打電話,就是發短信聊天。
陳多會講自己工作的事,他把服裝廠地上的碎布頭拍下來,給孟呈安發彩信:“看,顏色漂亮吧!”
“以前我爺爺還在的時候,他會把一些穿不了的舊衣服,剪成小塊縫成袖套,或者裡麵塞上決明子,縫成沙包。”
孟呈安回複地很快:“好看。”
過一會兒,也收到張彩信。
是個燕子形狀的紙風箏。
陳多睜大了眼睛:“你做的嗎?”
“嗯,給親戚家的小孩做幾個玩。”
還沒等陳多表達自己的羨慕之情,下一條短信又傳過來了。
“這個是給你的。”
“呀,”陳多小聲地驚呼,把屏幕湊近了看,哪怕圖片有些模糊,也能看到那精致的燕子風箏,黑白相間惟妙惟肖,紅色的喙和剪刀似的尾巴,下麵還粘了長長的彩色飄帶,靈巧極了。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我都多大的人了……”
“下次見麵給你玩,”
孟呈安話少,發短信的時候才能多幾個字:“我們老家這裡,重陽的時候要登高,小孩就放風箏,當’放殃’的意思。”
陳多厚著臉皮:“那我就不客氣啦!”
“嗯,”
簡單的漢字後麵,他似乎能看到孟呈安垂著眸子的笑。
“在我麵前,不用客氣。”
當然,有時候孟呈安的回複會慢一點。
陳多知道對方可能在開車,就也不催,安安心心地乾自己的活,等到他閒下來去喝水的時候,打開手機,屏幕上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信封圖案。
外麵一天比一天冷,說起來,倆人居然你來我往地聊了快兩個月。
也更加地熟悉彼此的生活。
這時陳多才知道,孟呈安母親走得早,父親已經在外地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很早就出來跑社會了,哪兒都去過,現在在老家除了乾運輸之外,跟人承包了幾處山頭,搞了果園,和一些農作物種植。
怪不得外麵的青棗,都沒孟呈安給自己的甜。
中間一些細節陳多沒有問,但猜測對方應該有一些理由,沒有住在柏城,而是見天兒開著車來回跑。
賺的應該不少,但也挺辛苦。
後來還是陳多心疼電話費,一打聽,說現在外麵都開始用軟件聊天了,就耗個流量。
他去網吧,自個兒研究了會,那個小小的企鵝頭像亮了起來,還怪有趣的,試著跟朋友聊了幾句話,的確方便。
就是在設置昵稱的時候,犯了難。
猶豫就半分鐘後,決定造作那麼一小下。
反正是網名嘛!
孟呈安的短信也正好發了過來:“我注冊過了。”
與此同時,一道好友申請出現。
陳多屏住呼吸,點擊同意。
旋即笑了。
果然,孟呈安的昵稱就是本名,什麼花裡胡哨的玩意都沒有。
【孟呈安:多多?】
陳多突然有些臉紅,抿著嘴在鍵盤上打字。
【多多:嗯,不知道該起什麼名字,隨手設置的,要不還是換一個?】
【孟呈安:不用。】
【孟呈安:很可愛。】
他的確是這麼覺得的,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對方的出現在一塊。
孟呈安打字還是有點慢,他特意買了電腦,在家裡拉了網線,因為陳多跟自己講,未來隨著物流發達,電商有可能是個比較好的風口,所以要跟電腦好好打交道。
“你說的對。”
孟呈安也是這樣想的,柏城是個很好的地方,種什麼長什麼,但苦於交通不便,很多優良的農產品不能及時運輸出去,而當地的經濟,也因此而受到製約。
不過沒關係,肯定都能慢慢解決。
陳多腦瓜子活,聰明又機靈。
他當然要聽陳多的話。
隻是電腦配件還差了點東西,正好也聊得差不多了,孟呈安看著那個小企鵝變灰,才站起身子,準備去外麵買。
今天天氣不太好,鉛雲密布,空氣沉悶。
孟呈安抬頭看了眼,估計等會要下雨。
他快步下了台階,然後,頓住了身子。
路旁停著輛彆克,梁樂叼著煙,靠在門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呦,”
梁樂吐出個煙圈,笑得很燦爛:“真巧。”
孟呈安表情平靜,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
上次那場爭鬥鬨到了派出所,結果處理的時候,發現梁樂身上牽扯了樁經濟糾紛,一來二去還挺嚴重,弄得梁樂自顧不暇,焦頭爛額地跑了兩個月,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
有了時間,當然要找孟呈安說道說道。
“啪嗒——”
一滴雨水落了下來。
梁樂抬頭看了眼天空,煩躁地掐滅了煙,然後才低頭,死死地盯著孟呈安的眼睛。
“有事?”
“孟老板這話說的,沒事我就不能找你了……彆走!”
雨水落在肩頭,迅速地洇濕了一小塊。
梁樂的手都伸出一半了,顧及著彼此的體型,又咬著牙縮回去:“我就想知道,你和陳多現在是什麼情況?”
“跟你有關係嗎,”
孟呈安逼近對方:“你居然還好意思提他?”
一個背叛的人。
一個給陳多帶來傷害的人。
梁樂用腳碾滅煙頭,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友好:“要我說,咱不必鬨這麼難看,陳多也不是你能伺候的……”
孟呈安語氣冷硬:“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梁樂的笑容僵在臉上。
來之前,他打聽過對方的背景,其實心裡是有些犯嘀咕的,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孟呈安居然一點情麵也不留,壓根不兜成年人心知肚明的圈子。
一股難言的恐慌和妒意湧上心頭。
可孟呈安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雨勢逐漸變大,烏雲陰沉,地麵變了顏色。
“你懂陳多嗎!”
梁樂破罐子破摔地吼道:“你以為你們認識幾天,就能給他搞到手?”
“砰!”
來不及反應,他的後背猛地磕在車門上,發出巨響。
孟呈安攥著梁樂的領子,幾乎給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一字一句道:“滾,彆讓我說第二遍。”
可梁樂突然笑了。
“孟老板,讓我猜猜……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他看著孟呈安的眼睛,聲音很輕。
“你知道,陳多哪裡最敏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