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畫完的時候,清和道:“岐陽,我昨日卜了一卦。”
“嗯?”岐陽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皇都要出事了。”
岐陽放下筆,“出事?”
“是,你需立刻趕回,一個月內不得擅自離開。”
岐陽上前,握住清和的手,竟是涼若窗外積雪,“非走不可?”眼中分明是不舍。
清和點頭:“非走不可。本應清晨就走,隻是那時尚還下著雪。現下已是不能再拖了。”
喚了小廝收東西,清和笑容勉強:“我頭有些眩,就不送你了。”
岐陽捋了捋他的發,“我一得閒就來尋你。”
那時,清和笑著答了句,“好。”
卜師是不許說謊的,一日,清和說了整個人生中最多也是最大的謊話。
【肆】
清和安安靜靜地坐在床沿,撫著長安的毛,聽見馬蹄聲漸匿了,才打開窗。
蹄印蔓延,人已不見。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轉身拿起方才岐陽畫的畫兒,神態依依,眉目栩栩,分明是躍然紙上。
想起小時候,師傅曾說他天庭飽滿,五官端秀,是個有福之人。可是到現在,福氣早已消磨在一次次的占卜之中,尖了下巴,薄了耳垂,手心線條一片淩亂,已然是薄命之相。相由心生,命隨心改。
拜師時,師傅就已告誡過他:“卜術乃逆天之術,泄露天機會折卻壽命。占卜一道,愈精,則壽愈短。”聲音稚嫩卻堅定:“我不怕。”
當年心無掛礙,無欲則剛,可是現在的清和,眷戀俗世萬千風情,是再脆弱也不能了。
又想起岐陽曾問過他:“清和,你能卜出我們能活多久嗎?”
少年笑:“能。”
一個是戊辰年,六月初七。一個是壬申年,四月廿八。
都是極長壽的。
可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少年成了當朝第一卜師,太子成了不可直視的王。
岐陽,不是不想和你一輩子,可是你的一輩子,我給不起。
你有萬裡錦繡江山,最終還是要回到你的世界。
我自也有我的魂歸處。
點了燭,將畫湊上去,看著火舌舔儘那張再不能更熟悉的臉。
春花秋月,都看過,清茶烈酒,都品過,吹過笛撫過琴對過弈,一同度過最好的韶華,年華似水,風流似水。眼中總是有繁花,池中總是有錦鯉,身邊,總是有那個人。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我們也曾有過一個當時,卻隻道是尋常。
這些尋常的事,原以為可以一直做下去。
隻是這人間,最多最多的,就是求不得。
良辰美景,你最想讓誰陪你看,誰便是你最愛的人。
岐陽,我給不了你一輩子,隻願你以後,不要太寂寞。
清和已是淒迷至極,啞著嗓子喚了聲:“景疏……”
少年連忙進來,躬身道:“師尊。”
清和平靜道:“我大限已到,再不能教導你。待我去後,這皮囊焚了便是。你日後需自己精勤,你天分極好,日後必有大成。”
景疏紅了眼圈,身子一矮便跪下了,“師尊!”
清和微笑著撫了撫他的頭,將沉睡的白貓長安遞給他,“半月後你帶著長安去皇都,交給王上,請他幫忙照顧,告訴他……清和此生,隻求他這一事。”
少年淚流不止,聲音帶著哭腔,卻逼自己不準嚎啕出來,“景疏定不辱命。”
“好了,”清和麵容疲憊,像是累極,“你出去吧。”
【伍】
岐陽忽然勒馬。
身旁人連忙問:“主子,何事?”
岐陽皺眉:“心緒不寧,總覺得方才清和怪怪的。”
有人道:“想必主子多慮了,卜師隻是不舍與主子分彆。”
默然了一會,岐陽道:“罷了,走吧,回去了在邊郊尋個風景雅致的院落,這次縱然清和不願,我也要將他接回去。”
雪上空留馬行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