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梁琢 我活了(2 / 2)

她回想自己短短一生所經曆,那記憶最深刻的,竟然是一人如霜如雪的,爬幾步山就喘得要死要活的大紅臉。

於是她很自然地想起這個人來——她的小夥伴以及前定親對象,梁小公子。

梁琢,她嘴裡念叨著這個名字,也就記起這人可惡的行徑。

後來回了京城,信也不來一封,想他後來更是做了大官娶了嬌妻迎美妾徹底將她忘卻了吧!

極其可惡,的虧自己死得早。

可她也能瞬間記起他的好來,畢竟能糾正她狗爬一樣的字吧,也算大功一件。

梁琢其人,她想,年幼初見時還會被逗得臉頰羞紅,越長大便越是冷淡,誰也不能激得動他半分。

怪不得他娘日日念叨不如去做道士。

不過他那張臉嘛,倒是很得姑娘喜歡。

這樣想著,她便也記著了許多趣事,甚至差點笑得打滾。

如果她有手腳的話。

……

奚瓊在一片混沌中失去了那種溫暖,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出現在一處竹屋小榻。

突然能視物,她尚還看不太清楚,導致她還以為自己成了話本裡借屍還魂的女鬼。

隻是頭腦混亂之際卻聽得身後愈發近的腳步,慌亂中她竟也顧不得動了,僵坐著看那人從背後直直穿過她走了,留個背影。

她皺眉,發現這背影透著點熟悉,而不過多時,這人背過手來竟然開始……解腰帶?

哦豁,突然慶幸自己還是死的。

但是死了竟能有這種好事?

她混亂的想,卻還是提線木偶似的手腳並用將自己換了個方位。

是的,為人的時候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成了鬼也是。

她正正對著竹屋的小窗,瞧見外頭一片隨風而動,翻湧的碧綠竹海,隻覺心曠神怡,竟也忘了自己的死身,閉著眼平白感受起來。

她向來喜歡吹風,此刻聽風也不錯。

聽了一會,而聞腳步聲愈發近了,她便忍不住轉頭,恰恰撞進這人有些熟悉的眉眼。

——那一張玉白的臉,容色俊雅而眸色冷淡,觀之真像個玉做的人。她看見這人一張俊秀的臉幾乎落淚地回想,以至於眉間那一點朱砂紅痣便顯得這人天上地下絕對無二的姝麗。

想來是她最熟悉,儼然就是長大了的梁小公子。

隻是將一身青衣換做白袍,也不再佩那長長的竹青發帶,反是戴了個小小的白玉冠。

他身量也越發高了,以前他們一坐一站也不曾這樣遠。

怕是她死的太久了,見著故人才會這麼恍然,以至於落淚。

奚瓊睜著那雙久未睜開的眼,明知他聽不到,卻也試著開口叫他。

他卻果然沒有反應,隻伸出手穿過她右臂在竹榻上拾起一塊什麼東西,抬手就係在腰上。

她順著看去,隻見那一根紅線係的玉玦,也是一樣的熟悉。隻因那本就是奚瓊的東西,隻不過不是紅繩係著。

正是當年二人定親交付的定親禮。

他竟然還留著。

她怔愣之間看見他袍上晃動的竹影——今天仍然是大晴,窗子之外竹影簌簌陽光溫暖,她無法感受,山風吹過,也直直地穿過這副鬼魂身體,什麼感受也留不下。

她是真真正正死了的人,卻在此刻覺得自己活著。

……

待梁琢係好玉玦,就朝屋外走去,她便莫名飛起來隨他一起,恰恰落在他右手旁。

奚瓊茫然飄著,就這樣跟著他出了竹屋。

隻見到屋外日光普照,飛鳥驚鵲,這樣一副陽間的歲月!

歎她一個鬼魂,竟也能光天化日出現在人間嗎?

她試圖落地同他一樣行走,發現果然不行,於是就不再糾結地飄著。

……

途中隻見他穿這林子穿得十分熟悉,便不由對比起多年前這人爬山爬得雙頰紅紅,站也站不穩的樣子,果然又想笑了。

果然長大了身體就是好呐。

……

一個樵夫打扮的人恭恭敬敬的來接梁琢,叫他什麼什麼道長?她就驚訝地想,原來梁琢真的去做道士了。

還是有些意外的。

她隨著他去到那個破廟,蹲守那隻吃了好多人的女鬼。

女鬼倚在房梁上時,她確實很怕,所以縮成一團躲在簾幕後想著,如果梁琢打不過這個女鬼,她要怎麼幫他呢?

既已經死了,總不能更壞了吧?

然後就是很殘忍的場麵了,她從沒想過他能這樣厲害,以至於殺一隻厲害鬼是這樣簡單。

而後幾天他好像就住在那間竹屋,除了幫助來人除鬼除妖,就不再下山。

這位曾經的梁小公子,現在的梁道長不斷重複的一天也不過是起床,穿衣,到竹林之中溜達一圈,回來就打坐,睡覺。

雷打不動。

許是修了道,竟連飯也不用吃了。

隻有一日晚歸,是因為這人將竹林轉了兩圈,回來遲了。於是她也就隨著他飄來飄去,將山中看了個遍,突然就覺這山勢熟悉,才發現這本就是奚山。

隻一點不像之前而已。

……

這樣過了幾天之後,奚瓊卻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隻要她一摸他腰間那玉玨,自己意識就能更清楚一些,能夠觸著風雨,甚至能夠落地行走。

她卻也不敢摸多,一日觸及個一兩次。卻也是時而失靈。

於是半月過去,當她已經可以拿起小桌旁的毛筆時,便想嚇一嚇這位總是冷冷靜靜的道士。

畢竟捉弄梁二公子確實是她尤其愛乾的事。

適時梁琢正在打坐,她就坐在小桌旁,生疏地寫字。

“呼~”姑娘歎了一口氣,大功告成。

她好不容易寫完,也不等墨汁乾,便將宣紙直直揮向正坐著的那人。

......那紙張在距他一臂處就被截下,墨跡未乾,一如從前一樣沁他一手黑乎乎的墨。

不過他並不在乎,隻顫抖的去拿那紙。

紙上隻兩行模糊的詩,他啟唇去念,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