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奚瓊見他不再說話,便問。
曲秋聲陷在回憶裡,嘴角微微上揚又悄然落下。
“她騙了我。”他說,“我們沒有成親。”
或許世事總是如此,苦難來臨前總會先給你一顆糖,美好想象過後多半是深淵。
……
那道聖旨下來前,秦梧還在想家信為什麼還沒送到。漸漸的,她心中卻恐慌起來,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曲秋聲在一旁安慰她,她卻仍然眉頭緊皺。
那時已經是夏初,本該是那樣明朗的日子,秦梧的天空卻灰暗了。
天子突然下令:迎秦家幼女秦梧入宮為後。
多麼荒唐的一件事啊,秦梧想。
曲秋聲說不用怕,他會帶她走,遠至天涯海角,不會有人找得到他們。
秦梧走不了。
但她應下,順便給他一個擁抱。
……
不久,民間卻忽傳秦將軍叛國,戰事即將落敗。
秦梧退無可退,於是她在答應他離開的那晚在酒裡下了藥。
他果然睡過去。
她坐上那頂從世間最肮臟地方來的轎輦,沒有帶上她的紅纓槍,隻在袖裡藏了一把匕首。
秦梧見到了那個縱情神色,垂垂老矣的天子,就那樣坐在她秦家效忠了一輩子的寶座上狎弄女侍。
那樣惡心,那樣不堪。
那惡心的男人用一雙睜不開的油膩眼神盯著她,頗為嫌惡的念她的名字。
“秦梧,你父親真是膽大。”
秦梧直視這人惡心的眼神,呲笑。
“陛下是什麼樣的人,看彆人就是什麼樣。”
“至於我秦家是什麼樣子,陛下心裡比我要清楚。”
“放肆!”
座上天子將女侍推開,暴怒地吼出一句,一旁的宮侍連忙為他撫胸消氣,待他喘過氣來,將那侍女吼了出去。
……
“你倒是聰明。”
“秦卿是否叛國掌握在你手裡。”他渾濁的眼睛裡突然冒出一點精光。
“你幫不幫你的父親呢?”
秦梧胸口湧上一陣陣的惡心,卻強忍著點頭。
“如陛下所願。”
她被關在了宮裡,等待三日後的封後大典。
她頭一次感覺自己的人生如此可笑,明明此時離她的十六歲隻差六個月。
她永遠也提不了她的槍了。
曲秋聲,曲秋聲該醒了。
她看向鏡子裡的自己,想。
身後宮女靈巧的手,在給她梳那麼那麼複雜的發式,青黛筆描遠山眉,鮮紅的口脂印上去,抿開一片血似的光華。
“娘娘很是好看呢。”
......
“難道小姐覺得不好看嗎?”
她忽然記起曲秋聲,想起自己曾那樣糾結的想,要如何和父母坦言他的身份。
現在卻不用了。
“阿秋,”
她在心裡叫他,“現在我也是一個妖怪了。”
……
秦梧坐在那華麗的轎輦裡,身邊是眼底青黑正眯著眼的皇帝。即使遊行周遭的百姓不相信秦略叛國,但現在也並不歡喜成為他們一國之母的秦家女兒。
那樣一條寬廣的街道,圍觀的人卻大多是唏噓。
隻有些如秦梧一樣大小的姑娘擠在人群中為她的遭遇難過,甚至流淚。
秦梧眼神冷漠,一動不動。
直到她看見那樓上一身紅衣的少年。
他穿著那一夜的紅衣,看起來仍舊是平常的神氣模樣,在圍欄人群中那樣矚目。直到眼神看向她的時候,卻有萬般情緒。
秦梧逼自己移開了眼。
直到轎輦回到那金色的圍籠,她成了這個國家最後的皇後。
十五歲的秦梧摒棄所有的夢想和喜歡去作為一個人質,她以為這樣能改變什麼。
然而事實注定要讓她失望。
……
久久未傳來消息的大軍潰敗,身為主將的秦將軍攜其夫人壯烈殉國,其子秦棋被生擒後不甘折辱,也已經死了。
鄰國的大軍,已經直逼京城而來了!
一夜之間,滿座宮殿儘是逃竄的宮人,不管不顧的拾了玉器金銀到處奔逃。
無能的皇帝慌忙之下卻還要聽從愚臣的建議投降,想將殉了國的主將之女,他的皇後作為人質送出。
不防被身邊紅衣女子刺了一刀。
“秦梧!你找死!”
她竟然敢拿刀刺他!
“陛下尚可逃出生天,可叫我朝百姓如何?”
一身華服的秦梧被一眾侍衛包圍,朝那人冷笑。
“我秦家愚忠獲此下場,陛下是不是覺得實在是可笑?”她摘下頭上玉冠金簪狠狠摔在地上,滿目赤紅。
“真是愚蠢至極!”她恥笑不已。
待到滿頭烏發散下時她走出這令人惡心的殿宇,這個假皇後真人質她早就做夠。
身後侍衛並未追來,想來也是逃命去了。
所有親人已逝,她卻還活著。
……
她蹣跚登上城牆,卻在那裡看見熟悉的身影。
是一身紅衣的曲秋聲。
少年煢煢孑立,城牆上風很大,直吹得他一身紅衣翩飛。
還有那吹亂的紅纓。
滿城慌忙逃竄,他卻立在這裡等她,手裡握著她的紅纓槍。
“小姐。”
他用手撫平那紅纓,就像她以往一樣,再順著風將那槍遞與她。
“等你很久了。”
秦梧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