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琢行在那條石子路上,腳步細細碎碎。
還有院裡風吹荷葉的響聲。
原來是那年的夏天啊,奚瓊想。
梁琢似乎開了院門出去,由於提了一盞小小的燈照明,於是她重新擁有了模糊的視線,看到他悄悄開了大門朝奚家去。
奚瓊有點笑不出來了,畢竟夜裡提燈出行這種事是那時候的梁琢絕對乾不出來的。
但他確實做了,還是回京前一夜。
奚瓊見他到了自己家大門口,她家一向隻讓家丁守到夜中亥時,此刻卻已經無人看守。
這大半夜的,他到底出來乾什麼?奚瓊心裡莫名出現一個大膽的猜測。
下一刻,她就見這青衣公子將那燈籠藏在角落,悄悄爬上了那棵她家門口的大柿子樹。
身手頗為矯健……
奚瓊驚了,好家夥,他連落腳點都和她一模一樣。
敢情她小時候死命拖他來爬,他就是不爬,長大了竟然大半夜自己偷偷爬。
而不一會兒,奚瓊的心裡卻緊張起來:她家大門後有兩條大黃狗,按照這人一會的落地點,怕就是那黃狗窩。
她簡直不敢想梁琢半夜被狗狂追的場景。
好,好的,虛驚一場,她眼睜睜看著這人將腳步一繞,直接越過那狗窩朝她家一邊的屋簷滑去了。
動作十分之行雲流水。
老手,她知道了。
在她不知道的日子裡,梁琢好多次來到她家樹上練習身手,所以習得這樣的矯健。
所以他真的這麼無聊嗎?奚瓊幾乎認命地想。
而終於,這光風霽月的小公子停下了他的夜中出行計劃,正停在她家後院假山處。
停在這裡乾什麼?
此處若抬眼望去,能看到什麼呢?隻恰恰可見一處小院燈光明滅。
正是她的院子。
怎麼可能呢?奚瓊隻覺得破天荒,他若是想來找她大可以白天來,她又不是……不歡迎。
更何況那家的公子哥喜歡半夜偷悄悄闖人家院子的?
那夜她小院並無燈火。
她聽這人輕聲落下一句什麼,反身又從那樹上原路返回了。
敢情這半夜出來一趟就是來看她黑暗下的小院子。
真是難為他梁小公子了,竟然做出這樣不符合身份的事。她跟在淒涼離開的這人身上想,那時她要是知道,怎麼著也是要跳起來給他點個燈的。
真是一個大大的罪過。
這樣想著,她意識便回了籠。
順便發現一隻滾燙的手正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臂。
正是麵色鐵青的梁琢。
他並非剛才夢中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而是兩百年後與她相逢的梁琢。
此刻他點了她床前一盞燈,而他鐵青著一張臉正在強忍著什麼。
“怎,怎麼了?莫非你是想罵我?”
於是奚瓊伸手去撫他的臉,也順便觸及這人冰冷的耳,感受到這人秋末深夜中不再滾燙的皮膚。
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她抿抿唇。
“知道啦,下次記得給你點燈。”
他並無動作,昏暗燈下是一雙赤紅的眼睛。
“奚瓊。”他將她放在他臉上的手握緊,手心還燙著。
“你差點又把自己睡死了。”
奚瓊睡意瞬間消散,“什麼?現在不還是晚上嗎?”
她不就是做了個有點好笑又有點好哭的美夢,現在天還沒亮呢。
他不是還點了燈。
“現在是第三天的晚上,你就躺在這裡躺了三天。”他輕聲,
“我以為你又死了,找不到了。”
那日醒來,他並未在飯桌見著那吃得如狼似虎的姑娘,一問才知道是她根本沒起床。
不可能,明明他昨晚才滴的血。
破門而入時,卻是床上一具毫無生氣的躺著的屍體樣的奚瓊。她不再笑著叫他的名字,隻是冰冷如初的躺在哪裡等待他來。
就像兩百年前那樣。
她總是笑著來找他,所以他總是不去找她。
當他第一次回來找她,她卻再也睜不開眼了。
於是他不可控製地想起那年棺中的屍體。
他幾乎又要瘋一次。
他日日夜夜守,不停不停地按照師父說的滴血,終於守到這人彎著唇睜開了眼,好像還有點小開心。
笑得連那對梨渦都湧出來。
很沒良心,他想,還是握上她的手。
還是活人好一些,憑脈搏心跳就知道還活不活。這樣冷冰冰的身體,她肯定也不喜歡。
是該去找師父了。
奚瓊躺著,身上並沒有什麼感覺,不過想來也是,鬼對於這些也是該沒感覺。
真是苦了梁琢了,她想。
於是她很詭異的在身邊人恢複血色的美麗臉龐下又睡過去。
姑娘被握得溫暖的手卻仍被他握在自己臉龐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