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瓊二人進去時,殿內隻剩曲秋聲一人。
他換了一身大紅的錦衣,但身影已經模糊,就快要消散了。
在漸暗的燈光中,他輕喚他們上前。
“勞煩再幫我一個忙,將這龍椅底下小隙中的詔書交給東宮那位少年。”
他似乎已經不再有力氣,最後卻用那雙美麗而黯淡的眼睛看向奚瓊。
“我最後再做件好事罷。”他笑道。
於是那鏡子最後一絲光彩融進姑娘眼睛,從此消失不見。
“曲秋聲!”
梁琢上前想抓住他,怎料這人全化作飛灰,臨走前還不忘讓兩個人憂心。
“怕什麼,都說是好事了……”
隻徒留一聲殘破聲響漸隱於世間。
奚瓊拉住梁琢搖了搖頭,“好像沒什麼事。”
她走上前去,果然在那龍椅下摸著一個凸起,按下去,便出來一個小小的匣子。
“應該就是這個了。”她將小匣子拿起,卻見梁琢還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梁琢?走了。”
她戳戳他,怎麼不動呢。
“真的沒什麼感覺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一手將那匣子拿過來,盯著她臉上神色。
“我拿著就好,你扶著我走。”
奚瓊不自覺應聲好。
那東宮果真坐著一位杏黃衣服的少年,看著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齡。
見二人捧著匣子走進來,便將小匣子接過,說了些感謝的話,而後送他二人離開。
天色已晚,而京城無宵禁。
宮門外仍舊是熱熱鬨鬨的人間顏色,沒人知道他們的皇是一個已經不會再回來的靈。
鏡靈可以掌控自己容顏變化,於是他年年變化容顏去作秦家的延續,直將這吃人的皇朝化作這樣溫情人間。
無憾了吧,曲秋聲。
二人回到梁府,決定第二天就和梁家人告彆回奚地。
容光煥發的梁老爺站在梁琢跟前苦口婆心,“大人大可在京城再玩些時日,現在的京城變化很大呢。”他勸道,
“過幾日便有一燈市,二位可同去觀看。”
梁琢不語。
奚瓊感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逐漸從一道變作兩道。
“奚姑娘覺得呢?梁老爺問,“屆時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有。”
她點點頭,想著梁琢離京已久,或許會想念。
梁老爺這才滿意地離去。
夜已深沉,奚瓊躺在榻上翻來覆去,隻覺得渾身滾燙,一向冰涼的身子從未受過這樣全方位開水燙豬似的對待,她隻覺得自己就要被煮熟。
一瞬間,卻聽得一熟悉的少年聲音。
“娘,我們必須明日啟程嗎?”
......
分明就是記憶中十六七歲梁琢的聲音!她幾乎就要以為是梁琢和她在開玩笑。
她又說不了話了,隻見一隻纖瘦而帶些細繭的手向自己伸來,視線一轉移,她見到百年前的故人。
正是梁琢的母親。
穿著紫色錦衣的夫人仍舊是記憶中豪爽樣子,她向自己看來,奚瓊也就對上她的眼,
卻聽她喜悅地笑起來,對著她的兒子道,
“可要將你和阿團的定親禮收好,萬萬不可弄丟了。”她說著說著忽然歎口氣,神色卻是快活的。
她竟然就在這玉玦中!奚瓊心中一驚。
“娘知道你的心思。”她看到梁夫人滿懷希望的看小兒子,帶點揶揄味道,
“但你若一點功名都沒有,怎麼好娶走人家的寶貝女兒?”她又捂嘴一笑,但轉眼看到板著個棺材臉的小兒子,還是忍不住罵道,
“真的是死腦殼一個。”
奚瓊: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她是個好孩子,娘很喜歡她。”梁夫人抒情感慨,但看著仍然無動於衷的傻兒子,呼了口氣,徹底惱怒了。
“滾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奚瓊就這樣被掛在他腰間,帶回了他的屋子。
好在梁小公子名家風範很足,走路並不搖晃,那玉玦就這樣穩穩的貼在他腰間,她也就不暈。
奚瓊見他拒絕了母親派來幫他收拾的小侍,自己將自己清一色的竹青袍子和簾上掛著的好多竹青色發帶折進小箱子裡。
奚瓊覺得有點好笑,梁小公子確實是極其喜歡這顏色。
他折得很慢,動作也很生疏,生怕遺漏了哪一條似的偏要一遍遍數。
模樣執拗又有點可愛。
而更加稀奇的事還在後麵。
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公子哥突然拿著一團厚厚的棉手帕將她,不,是這玉玦裹來,猶豫再三塞進了自己的……
胸口。
奚瓊:造孽。
她徹底看不見了。
她聽到梁琢開了門出去。
奚瓊陷入黑暗裡,但和她百年間感受的黑暗一點不同,那時全是虛無,現在卻是一種莫名的踏實。
而她甚至都感覺不到他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