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瓊猛然睜開眼睛,朦朧間卻見什麼東西從她眼上迅速撤去,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醒了?”身側傳來青年溫和聲音。
原來那是坐的筆直的梁小公子的手。
“梁琢……”她輕喚他的名字,想起那驚覺的夢,竹林之中揮劍的少年和那看著他的紫衣老者。
她立起身來將他手緊握,問道,“你可是有一個師父?”
他不知道她怎麼會問這個,但確實點點頭。
“有。”
“喜穿紫袍?”
“......是,你是如何得知?”他在姑娘略驚的瞳孔中將她的手緊握,猜到什麼似的。
“奚瓊,你什麼都可以和我說。”
......
“我最後再做件好事。”那快要消散的靈這樣說過,將鏡子最後一抹亮色注入她的身體。
這就是他說的好事?
鏡子還有這樣的神通嗎?
於是她將自己做的兩次夢告訴梁琢,說或許是曲秋聲最後那鏡子的作用。
奚瓊一心和他分享,誰料這人卻作斂目沉思狀。
“你在聽我說話嗎,梁琢?”她輕掐這人手心,試圖召回他遊離的神思。
而梁琢當然是聽了,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幾百年前他半夜爬樹偷溜進她家,她還誇讚他很聰明地曉得繞過那凶猛的黃狗窩。
她講起來越說越激動,卻不是控訴或者不滿的語氣,甚至還有點小得意,隻像是曉得了他小秘密的自得。
這樣可愛。
但是梁琢覺得相比於直麵自己曾經做過的好笑事,還是此時的奚瓊更不好麵對。
明明這鬆散的領口和迷蒙的眼睛才是他垂目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
青年仍舊垂目,卻將在手心搗亂的冰涼小手移至唇邊,落下一個炙熱而克製的親吻。
“我在小亭等你。”
“你想聽什麼,我全講給你聽。”
直到他關上門出去,奚瓊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麼。
世風日下啊,她翹著腿捏住手腕小玉墜,笑眯眯地想。
再過兩天就要冬至,這天便漸漸寒冷下來,霧蒙蒙的,四處都是死氣沉沉的樣子。
那穿了天青色襖裙的雙髻姑娘就從那小亭走過,自凋敝池景中獨得一抹亮眼的鮮活。
他在那頭等她。
奚瓊確實是故意從他給她留著的衣服裡選中這套與他顏色相近的,想以此來回應此人早上對她那親近的小小情意。
一個小小的心思罷了!她無所謂的想。
而明明是她故意為之,但卻在看見他那身意料之中的青色袍衫時將頭輕輕撇開,還是忍不住緊張。
甚至於差點左腳絆右腳。
他卻走上來握住她冰涼手心,很自然的語氣。
“很好看。”
奚瓊眼神歸位,見他澄澈眸海中那無處可藏的澎湃笑意,或許是也不想藏,幾乎要將她也一起淹沒。
她就也揚起唇來。
於是這凋敝便加得兩抹活氣。
......
“我從我回京說起吧。”他將她的頭擱到他肩上,兩人就在這新日開始回望往日舊事。
他聲音淡淡,手心卻仍舊炙熱。
“那時我十五歲,覺得世事美好,一切都會朝我期待中發展。”他指尖蹭著姑娘冰涼的手,
“但我錯得離譜”
......
梁家回京的時候還是初春。
這時節似乎和梁家有緣似的,起落浮沉都在其間。
一家人離開住了七年的奚地,再次進了那金玉堆成的繁華窩,攜著來時的東西,回到那聖寵隆恩刻就的牌匾之下。
這樣的好事落誰怕是都要笑到下巴脫臼,但梁家一路也並非歡聲笑語。
甚至是沉重。
梁小公子梁琢卻不然。
他八歲來到奚地,住了七年,怎麼說也算半個故鄉,該有些留戀不舍,但即使家中女眷在想念那大街上大概已經賣著的槐花糕時,他也聽不到似的,仍在那休息的小客棧中仔細讀他的書。
來時他尚是裹著厚襖的玉雪小童,去時卻已成皎如玉樹的翩翩少年。
......
“光陰不可廢。”他補充道,側過臉去瞧她,“所以我後來當了大官。”
“有時不願吃飯,母親就老是訓我。”
他竟也樂得學上一聲,輕念到,“這孩子。”
......
“這死孩子。”
奚瓊眨眼一瞬,真就見著那英氣的紫衣夫人隔著窗,正對著埋頭苦讀的少年郎故意的大聲道,
“今日我們呀,吃著桃花糕了!”
少年手一頓。
他翻頁的手停住,正好勾著這書裡夾著的什麼,好半晌才抬起頭來問母親還有沒有。
梁夫人打量兒子瘦了一圈的臉,哼了一聲說沒有了,轉身又悄悄喚那閒坐著的大兒子,把桌上早就留下的一盒送進去。
“再勸勸你那傻子弟弟,讀書讀的,你說那個姑娘會喜歡一個瘦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