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逢月 少女程鳶的生命裡,有很多東……(2 / 2)

枯樹逢月 舒月清 4253 字 11個月前

程鳶太餓了,她喝了一口溫熱的羊奶,很腥,但是對於一個饑餓的人來說,那點腥味微不足道。

她幾乎是立刻就有了罪惡感,因為在傳統觀念裡她被教育要為家庭付出,她不應該自私地喝弟弟的羊奶,一口也不行。

程鳶從柴房回主屋,父母住東側,她和弟弟住西側,中間是堂。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父母的談話。

她悄悄走近了,把耳朵貼在木質的門上麵,聽見母親問:

“你說你,非得包那片魚塘做什麼?家裡都快吃不上飯了……”

父親說:“二狗是個男孩,總得給他掙點什麼東西出來……”

程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她回屋時才發現自己流了很多眼淚,手一摸,都是濕的。

繈褓裡的程二狗見姐姐遲遲不喂自己,嘴一撇就想哭。

“不許哭!”程鳶惡狠狠地低聲說。

她現在一滴羊奶都不想給程二狗,她想自己喝掉,然後抱了石頭跳河去!

她嘴裡說著凶狠的話,眼淚卻一滴滴掉下來,她當了八年的獨生女,然後有了弟弟,她知道家裡一定會有男孩兒,因為這是村裡的傳統……

這八年的被父母獨愛的時光已經像偷來一樣,她知道自己是父母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父母不是不愛她,隻是沒那麼愛她……

但她好難過,說不出來是胃痛還是心痛。

程鳶知道她的想法很自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吃父母的,穿父母的,父母要多生孩子,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程鳶想,她真是個自私的,不知好歹的孩子。

可惜尋死的想法隻是那麼一瞬,程鳶最終還是冷靜下來,把剩下的羊奶喂給了弟弟。

不滿一歲的程二狗咧開嘴朝她笑。

她不討厭他,因為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可她也不喜歡他,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程鳶也試著說服自己,父母是愛自己的,他們當然愛自己,因為自己也是他們的女兒,天底下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呢?

可很多事情不能細想,程鳶隻能自欺欺人。

還有就是,她又能改變什麼呢?

程二狗三歲,程鳶十一歲時,她被父母丟進河裡學水。

她狼狽不堪地從河水裡爬上來,仿佛回到了那個無儘的黑夜。

她想哭,可是抬頭看到人們看熱鬨的臉,又死死地把唇咬得慘白,愣是控製住自己一滴眼淚不要流下來。

母親用一張毯子裹住她,她一聲不吭地往回走,直到回了家,她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從此,程鳶怕上了水,怕字尚不準確,是畏,是懼。

程鳶也做了很久的噩夢,夢裡有許多看不清的臉,他們站在岸上。

程鳶在水裡掙紮,沉沉浮浮中她看見父母居高臨下的臉,說:“怎麼是個女孩。”

難道是我想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性彆是我能選擇的嗎?!

我也想當個男孩,這樣家裡就不必多出一個多餘的孩子!

程鳶掙紮著,猛然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

幼弟爬到她床頭:“姐姐,你怎麼了?你做噩夢了。”

程二狗伸出手,卻被姐姐打回來:“彆碰我!”

程鳶無力地捂住臉。

程二狗今年六歲,她和程二狗成為姐弟也有六年。

程二狗什麼也不懂,他很信賴她,他沒做錯什麼。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如果她不能討厭程二狗,也不能怨恨父母,她要怨恨誰呢?

“姐姐?”

有一隻小手突然攀上她的脊背,輕輕拍打:“姐姐,彆怕。”

程鳶慢慢放鬆下來,隻是雙眼仍然失神,毫無焦距地看向前方。

世上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都能找到答案,現在的生活其實已經走上正軌。

父母養殖魚塘加上做河工,家裡前些年欠下的債正在慢慢還清,日子不似從前那樣拮據。

如果沒有意外,父母應該會讓她繼續讀書的,但她也得努力才行,如果她的成績不夠好,父母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程鳶並不知道,從何時起,她開始用金錢、用劃不劃算來衡量一段親密關係。

“姐姐,你怎麼了?”弟弟稚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響起。

“我害怕。”

過了半晌,程鳶抱緊自己,說:“特彆害怕。”

“姐姐怕什麼?”

“怕沒有書讀。”

“那好辦!我不喜歡讀書,給姐姐讀!”

程鳶啞然失笑,為幼弟的天真:“爸媽不會同意的。”

程二狗憋了半天,說:“那我出去打工,給姐姐掙學費!”

兒童的戲言,程鳶當時並沒有當真。

可多年後回過頭來,發現那段貧瘠的蒼白的歲月裡,也曾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又或許是,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