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說:“回城裡。”但他的語氣聽上去並不高興。
程鳶哦了一聲又不知道該問什麼了。
陳淵主動說:“我那還有很多書,你要嗎?反正我寒假也不在。”
程鳶拒絕不了,她可沒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骨氣,她知道如果不是陳淵,她很有可能一輩子也接觸不到這樣的知識。
“謝謝。”程鳶一直覺得她欠他這一句。
“嗯?你跟我道謝?”陳淵忽然拍掌笑起來。
程鳶剜了他一眼,覺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不是剛才還心情不好嗎?現在又原形畢露了——
“我還以為你討厭我!”陳淵停下腳步,停在半路上看她:“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說謝謝。”
“我什麼時候說討厭你?”程鳶否認道。
她最開始是不喜歡他,可是他借了她那麼多書和試卷,現在的陳淵在她眼裡跟財神爺一樣。
陳淵的眼睛驟然發亮:“那真是太好了。”
好,好什麼?
程鳶忽然不自在起來,她的嗓子突然啞了,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她看見陳淵低頭朝向她的臉,他的鼻梁極高,眉眼深邃,望著人的時候有一種深情的感覺。
他的個子在一群男生中也是出挑的,這或許跟他營養充足有關。畢竟同齡的男生個個都瘦弱得像豆芽菜。
而他已經像半個成年人了,至少身高體型已經發育成成年人的狀態,隻是臉上還有些稚氣,一看就知道是少年。
在那一刻程鳶突然意識到,她也許不是討厭他,而是討厭他眼中的自己。
她一直如一個井底之蛙,她從來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卻為自己在井底看到的世界而沾沾自喜。
小城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在不斷重複著祖輩的生活,程鳶發了瘋一樣的想跳出這裡,卻找不到模板。
直到陳淵的到來。
他讓這個小城變得新鮮許多,程鳶也從他那裡了解了許多關於外麵的世界。
“那你以後想做什麼?”
“考上高中。”
“然後呢?”
“考大學?”
“我是說你想做什麼工作?”
陳淵的話把她問住了,過了一會兒,程鳶邊思考邊說道:“我想當教授。”
“為什麼?”陳淵問她:“你知道在國內當教授很難嗎?”
陳淵覺得她的想法很天方夜譚,她確實很優秀,可也不過在小城。
陳淵指著自己對她說:“你知道嗎?我原來在我們班是墊底的。”
大城市的教育資源是小城無法比擬的。
陳淵分明什麼也沒有說,程鳶卻覺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在那種環境下,程鳶是敏感多疑的,可她的敏感並沒有錯,因為陳淵確實一直有一種優越感。
少女的自尊心不容踐踏,她不願低頭:“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
“陳淵,我隻不過是沒有出生在和你一樣的家庭,如果給我更好的起點,我一定比你做得更好。”
他們最後竟然不歡而散了。
各自回到家後,陳淵有些懊惱自己不該對她說那樣的話;程鳶也後悔自己不該那麼衝動。
但最後他們都原諒了自己。
陳淵對自己說:“我說的又沒錯,她要是在我原來的學校,本來就是墊底。”
程鳶對自己說:“他一個從大城市裡來的人還考不過我,有什麼資格說我?”
今年,程父的魚塘賺了些錢,這幾年的春節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過得緊巴巴的,桌上也終於有了魚和肉。
除夕夜的時候,程父喝多了酒,摟著女兒說胡話:“阿鳶能乾啊,將來一定比二狗有出息!我從你們小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二狗不是個機靈的……”
程鳶聽著父親的誇獎,卻笑不出來。
大人們明明什麼都知道。
父親長歎一聲後,倒在椅子上睡著了,程鳶不願意去想,最後那聲歎息代表什麼?
是遺憾她不是兒子,還是遺憾,更聰明的那個人不是二狗而是她?
算了,不要細想,爸媽已經對自己很好了,爸也說過會讓自己讀高中的。
她相信爸不會食言。
生活總是這樣,總是看上去圓滿和樂,卻又在不經意間露出獠牙,露出它真實而醜陋的那一麵。
開春的時候,隔壁村子裡淹死一個女孩,是程鳶的同學。
聽說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