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鳶突然想起那些流言,印象裡陳淵從來沒有解釋過。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放棄城市的教育資源來一個鄉鎮。
她感到一絲抱歉:“對不起。”
陳淵的變臉也隻有一瞬間,他很快就神色如常,甚至還回答了她的問題:“和家裡人作對,想要氣一氣他們。”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你怎麼和我道歉了?”陳淵為此感到驚奇,程鳶這個人,看著淡淡的,實際上自尊心強,愛計較。
不過所謂是同類相吸,陳淵也是這樣的人。
當然是為那些誤解。
程鳶低頭看手裡的書,她從陳淵這裡看到了她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接觸的世界。
她從他這裡汲取養分,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打破所有加在她身上的桎梏。
不過程鳶並沒有解釋她為什麼道歉,反而又說了一聲:“謝謝你,陳淵。”
陳淵一愣,臉上出現了結結實實的詫異,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隻看見那雙明亮的,令人無法忽視的眼睛。
她的五官其實很好看,隻是膚色偏暗了些,衣服也舊,所以整個人看上去灰撲撲的不起眼。
陳淵這個時候對於程鳶並沒有男女之情,但得虧得他那花心的老爹,他比他的同齡人更早了解這些。
陳淵忽然就緊張起來,心跳加快,手心冒汗,還要裝作鎮定地說一句:“為什麼謝我?”
程鳶擺了擺手裡的書,意思是謝謝他借書。
陳淵立刻冷靜下來,不知為何心裡還有一點失落:“這些書我多的很,在這裡我沒有什麼朋友,隻有和你還能說得上兩句話,你可以每周都來我這裡看書和寫試卷。”
程鳶竟從他的話語裡聽出幾分可憐,他被父母送到這裡,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和同學朋友……
不過程鳶環顧四周,看著那些精美的家具電器,她立刻清醒過來:“好!說話算話!”
她同情陳淵,還不如同情自己。
後來長大的程鳶想,他到的實在太及時,他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輪月亮,月亮不會自己發光,可是她還是尋到了幾分慰藉。
畢竟人想要不被大環境同化,實在是太困難了。
在那樣一個環境裡,程鳶就像是一個突然覺醒自我意識的劇本NPC,想要擺脫被設定好的命運,卻又被大環境推動著,去接受她的命運。
她就像是一棵枯樹,恰逢其時地遇到了一輪月亮,月亮不能帶給她溫暖,但是給了她幾分困境中的慰藉。
她最終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長成了參天大樹。
但是15歲的程鳶還是很心軟的,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向陳淵家的房子。
陳淵現在住的房屋據說原來是一富貴人家,不過自程鳶有記性起,這家房屋就荒廢著,直到去年住進了陳淵和他的阿姨。
短短半年時間,這裡就煥然一新。
程鳶想起他剛才說話時的神情,覺得他和自己一樣,是家裡受冷落的孩子。
回到家後,母親對她頻繁出門略有不滿,大約也是那天母親有什麼煩心事,說話帶火氣:“也不知道幫忙看著二狗,天天往外跑,在家裡不能寫作業嗎?”
父親說:“算了,反正是男孩子,留個疤也不算什麼。”
原來弟弟二狗自己待在家裡,把下巴磕出了血。
程鳶坐在柴房裡燒火做飯,眼淚落在麥稈上,與麥稈一起送進熊熊大火。
壁爐裡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但她臉上並沒什麼表情,似乎隻有一個機械的落淚的動作。
剛才她想和母親說,她並沒有天天往外跑,她隻是每周六下午出去兩個小時,也不會耽誤回來燒晚飯。
可是也沒能把解釋的話說出來。
她還想說,二狗今年7歲,她7歲的時候也一個人待在家裡。
有一次,她從石梯上摔下來,兩個膝蓋摔得血肉模糊,她抱著自己哭了一會兒,發現身邊沒有大人,又不哭了。
那會兒母親已經懷上了弟弟,碎嘴的鄰居逗她說:“你媽媽馬上生個弟弟,就不喜歡你了。”
這個時候二狗偷偷跑進來,他的下巴上抹著厚厚一層淡藍色的膏體,湊近了是一股濃濃的薄荷味。
程鳶這個時候拿不出好臉色,麵無表情地把他往外趕:“彆來煩我。”
二狗往她身邊一坐,幫她遞麥稈。二狗雖小,也知道自己今天連累了姐姐。
程鳶不再說話,拿鐵杆把麥稈翻了個麵,好讓它們燒得均勻一些。
眼看著差不多鍋熱的時候,程鳶站起來去前麵炒菜,二狗乖乖地給她讓路。
程鳶順手把他也揪了起來,免得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又出了什麼事情。
“疼嗎?”程鳶看了一眼弟弟下巴上抹的薄荷味牙膏。
二狗把自己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父母的偏心決定了程鳶不可能有多喜歡自己的弟弟,但是他們相處多年,不可能全然無一分感情。
更何況二狗對她這個姐姐有天然的依賴性,就像他的小名一樣,像一隻傻裡傻氣的小狗。
程鳶突然消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