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了。白天少觀星。”雲霽啃了口酥油餅,道,“你在扶桑樹上都看不明白星辰,到了這裡還能看得懂嗎?”
“你忘了,你之前也看過的。”白蒼道。
雲霽沒腦子沒記性,不是在小瀛洲發呆就是在人間亂蕩,她忘了自己在很多年前也為了彆人測算天命,叩問歲星。
“就算是白天,我的鳥眼睛也看得比你人眼睛準。”白蒼三兩句揭過了所謂的北太子遺孫的事情,“雲霽,你有閒就多操心操心那些世人,少來管我。”
雲霽氣結,卻不知道怎麼去反駁這隻鳥。
白蒼打開門,對外邊的人道:“進來吧。”
赤緹好奇地朝內望去。
門外尚且有一台織機,門內空空如也,隻有幾張落了灰的八仙椅,還有些靠墊。
少將軍等人卻覺得內裡是什麼峻宇雕牆,不可直視的廟宇,紛紛恭謹地低下頭,少將軍道:“白相師,外邊如今風聲緊,可不可以讓他們在您棲身處安置一頓?不管是不是亢龍刀,都要先留著。”
白蒼轉頭瞥了雲霽一眼,此刻外邊鷹衛隊盯得密不透風,她這樣顯眼的姑娘,彆說去客棧開個房間,就連出門都有可能被抓著。鷹衛隊是皇帝座下鷹犬,這可不是展開翅膀一飛就能了事的,除非她一直停在大周的天上。
雲霽顯然也明白,沒有做聲。
“好。”白相師道。
等少將軍帶著剩下的人要離開的時候,忽聽白相師揚聲道:“要老將軍明日就來見我。”
*
天漸晚,少將軍不知道使得什麼法子,避過了鷹衛隊的耳目,又派人送來了些被褥和炭火。
赤緹燒了火,雲霽不要的那壇酒她拿來了,拿繩子吊著,支在火上烤熱了,酒味蒸騰而開。
半空中煙霧嫋嫋繞繞,雲霽的臉越發的模糊不清。
今日下午雲霽被鷹衛隊的一乾事情擾了心情,笑得極少。
李驚風從沒有見過雲霽真正生氣,無論何時遭遇了讓她心煩的事情,她都隻是不再笑,淡淡地說沒事。然後寡言少語,自顧自地想彆的事情去。
這般雲霽其實也很容易哄好,李驚風少時怕她生氣,把他丟了。就去尋一些市井的新鮮玩趣,或抓一筐螢火蟲給她,此般笨拙的技法就能重新讓她喜笑顏開。
對她來講,嗔癡不過暫時之痛。但那時稚嫩的李驚風不知道,以為自己笨拙的技法重新哄好了神仙,常看到雲霽笑而洋洋得意。
赤緹揮手扇開霧氣,打量著這位被人畢恭畢敬稱為白相師的人,他廣袖長衫,羽衣潔白,麵如冠玉,鳳眼斜飛,生的是風流多情的長相。
這應該是赤緹喜歡的類型,但是他眉頭卻纏繞著一股鬱氣,似常年憂心。
酒漸沸騰,雲霽還往裡邊加樹木枝條,白相師沒阻止她,把酒倒了一半進水瓢,同赤緹平分,再去院子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進酒壇。
酒濁卻烈,自喉間彌散而開,白蒼斜眼看著赤緹,道:“你睡得著麼?”
“我有一位舊友,她以前睡不著,嫌無聊,總是靠我來講故事。紅日東升西落一次,我就要講一個我在外邊聽到的故事。”白相師又抿了一口酒,道,“如今人多,這回讓我拾起舊任務吧。”
以前雲霽睡不著,就叫年幼的李驚風在旁邊念話本。而現在這位白相師說的“拾起舊任務”,他又恰好與雲霽相識……
李驚風隔著煙霧去描摹雲霽的臉,她燒完了火,又拿茅草去編手鏈,這還是李驚風幼時在笑屍山,同那些頑童學的,再教給雲霽。三根茅草掐成三股辮,到手鏈雙頭彙聚之時,再繞成一朵蝴蝶。
若在平時,李驚風會因為她編著自己教會她的手鏈而高興,但此時他的心已如蝶翅,黏在了白相師那句“替舊友講故事”的那張網上,痛切震顫不休。
《悔狐傳》的話本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原來很多他以為的例外,都不是例外。
白相師眼神掠過赤緹,彙在李驚風身上。
此刻月明星稀,扶桑樹頂的長歲星無比肯定地指引他,這個眸光低垂,烏發高束,鋒芒內斂的年輕人就是北太子流落南邊的孫子。
太子離開鷂都時周歲不過八歲,近百年光陰輪轉,估計已是一抔黃土,算到現在,也的確是該含飴弄孫的年紀。倘若活著,估計要燒香拜佛了。
李驚風抬眸,白相師和他眸光驀地相撞。他眼底的偏執嫉妒無所遁形,似乎都被這位白相師給捕捉到了。
“咳咳,”白相師清了清嗓子,道,“我講了。小姑娘,叫赤緹吧?生在大漠,想必東南邊諸天傳說,你聽的也不多。”
“橫漠河自西往東注入海中。碧水郡和神樹扶桑,以及小瀛洲中間那一片海域,碧水郡的人管那兒叫不渡海,沒錯,就是叫人‘不渡’,除了為生計所困的漁民,很少有人會去那邊玩。
所謂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要是再無人遊覽,那各處的精怪就現了形。在不渡海裡,不僅有馭龍司抓到的那些醜八怪,也有些美的鮫人,有一隻鳥,偶然擦過水麵,爪子劃破了紗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