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音色清亮,但是語氣卻淡淡的,道:“你問我做什麼?你去問他。”
“裁衣束發,描眉塗脂,駕車趕馬,我怕你少了個跟班左支右絀,做不了事情了。”白相師笑著道,“聊蒼之後的人皇正統,長歲星認定的大周皇帝,反正他總是要走的對吧?若是他願意跟著我走,我去找個差不多的賠給你,怎麼樣?”
“行。”雲霽語氣隨意。
怎麼能答應了?
哪怕他隻會裁衣束發,那也有些用處不是嗎。不管什麼長歲星短歲星,憑什麼隨意定了李驚風去處?
最讓李驚風難言的,是雲霽那一聲“行”。似紅繩抽拉著李驚風的四肢百骸,絞得他痛不欲生。
再去找一個差不多的……阿霽還是會像對他和赤緹一樣,點來煙花藤蔓,隨意地哄他開心?就像是給狗丟一個肉骨頭麼?
他以為自己跟著雲霽八年,在人間照顧了小瀛洲的神仙八年,會有什麼不一樣的。
李驚風四肢似乎是入了魔障無法動彈,卻還在想,哪怕是讓他跟著做一條狗也是“差強人意”麼?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青州常州女孩子軟糯的口音哼唱著的歌謠。
“野有蔓草,天有鷂雀,我心有思。”
“我思遠行,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哼唱間,聲音成了李驚風自己的。他看到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過來,身量與他相同,似將什麼東西塞到了他的手裡。
他想細觀那人的麵孔,卻怎麼也看不清,隻看見有一對狐耳……還有與他有八分相像的睡鳳眼。那人模模糊糊地笑了下,轉身身影遁去。
李驚風睜眼,看到雲霽端了盤果子在啃,見他睜眼,笑道:“醒了?我還擔心是你被鷹衛隊追著跑了一段路,身體吃不消了。在想要不要找人去開點藥煎起來呢。”
雲霽講話時是笑著的,杏眼微彎,眼含碎星,李驚風實在想象不到,她隨意應許白相師找一個“差不多的李驚風”時,用的是何等表情。
果真是夢吧。他怎麼淨想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李驚風撐著眾人臨時給他墊的草席坐起來,緊握著的拳頭鬆開。似有什麼東西掉落到了茅草中。
李驚風的心一跳。
“怎麼了?起不來?要我扶你麼?”雲霽轉頭問。
李驚風慌張伸手壓住掉落的東西,他的視線草草描摹過雲霽側著的臉,道:“不用。”
嗓音粗糲,他像是突然生了一場重病,啞了喉嚨。
李驚風摸索過一根根草,從中撈出了原先握在拳頭裡的東西。起身到外邊去。
風和日麗,紅線上掛著的字條鈴鐺搖晃,叮叮當當響成一團。李驚風攤開手,在他手心的是一根紅繩。紅繩之間,各有金環相連接。
編繩的人手很巧,還往其中加了金鈴和流蘇,紅繩繩頭的結已經略鬆了。
這是掛在翅膀上的。
李驚風忽而想起雲霽隨口與他提起的,羽翅綴飾不見了。
他轉身想將紅繩交給雲霽,忽而似又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他想到昏睡時看見的狐耳男子,這條紅繩,是一隻狐狸送給她的。
剛才看到的聽到的,不是夢。
他想把紅繩丟掉,又怕雲霽生氣,最終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以後再給吧。李驚風心想,他現在還不想給。
“你紅繩是哪兒來的?你也要掛鈴?”在紅線廟外的赤緹看見了李驚風,她雀躍道:“供案上有筆墨和鈴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掛上去一定會顯靈的。”
她微微推搡李驚風,道:“去呀,愣著乾嘛?”
赤緹能不清楚這位“神仙的小跟班”的心思嗎?她也是懵懂芳心萌動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道:“阿霽小神仙的露水姻緣……快去吧快去吧。”
李驚風盯著赤緹,她不像是客棧見到的那麼嬌蠻無禮了,身上的鮮豔衣裙已經破破爛爛,他問:“你不掛上與亢龍刀的鈴鐺麼?”
“呀!你怎麼知道我掛的不是他?”赤緹道,“青年才俊千千萬,何必掛他一個人的鈴鐺?而且現在他被鷹衛隊抓走了,殘了瘸了無所謂,可那張臉要是破了相,我就虧大了。”
她講到最後,略有些不自然,道:“況且,感情也不能強求啊,我也不能叫狐七哥為難是吧?”
對啊。狐七哥自己也辦不到的事情,怎麼能強求呢?李驚風一笑。
“那你掛了什麼?”雲霽啃完果子,出來恰好聽到赤緹的話,問道。
“我帶你去看!”
赤緹拉著雲霽的手,把她拉到紛亂的紅線中,仰頭指給她看,道:“赤韶光,這是我娘的名字,朱紹明,這是我爹謨王的,我要我爹娘一直恩恩愛愛!”
從一開始說“我偏不回去”的任性少女,到現在仙廟中會先掛上爹娘的名字。赤緹短短幾天,卻已經像是赤緹湖旁的禁沙柳,極快枝葉抽條成了高樹。
她生在小瀛洲,沒有什麼“爹娘生骨肉連”的概念,對此類的感情一向淡薄,但她還是拍拍扯著她往上竄的赤緹,笑著道:“看到了看到了,你爹娘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紅線兩端綁在廟前兩棵古樹的樹枝上,少許在綁在了廊柱上,鈴鐺扯著紅線下垂,銅舌上卡著的字條紛紛揚揚,寫著許多像赤緹一般的人的心思。
李驚風看著站在紅線中的雲霽。
紅線似是什麼陣法,把所有光都聚集到了他的阿霽身上,李驚風被她笑的晃了神。
他耳側鈴鐺輕輕擺動。
李驚風循聲看去,那鈴鐺下掛著的字條上,橫平豎直寫著:小瀛洲雲霽。
他扯著那條綿延紅線,往儘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