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停住。
赤緹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巴巴望著雲霽。此刻她算是長了教訓,雲霽說不該離開赤木郡,不該施舍乞兒,個個都應驗了。
換做此時,雲霽應該不會再多管閒事。外頭都是蛇,能在風沙和蛇中行走到此處的,也不見得會死。
但是她聽見外頭的人道:“還有個你的東西,落在外邊了。”
是桐傀“李驚風”!
雲霽透過那窄窄的縫隙打量著來人。來人身影清雋單薄,脊背微躬,似是行走累了。長發連結,形容疲憊。他一抬眼,恰好和雲霽的眼睛對上了。
是一雙清泠泠和水一樣的眼睛,一下就把風沙給洗掉了。
阿蠻心想。
他朝著沙窟內一笑,漏出兩邊的犬牙,相比之下,他的犬牙略長,更像毒蛇的毒牙。
“我吹壞了無所謂……你的這個,會不會壞?”他拉過粗麻繩,把綁住桐傀往身前一拉,輕聲道,“好姑娘,讓我進去歇一會。保證。”
雲霽無言,單手將巨石輕輕一推,留出供半人過的窄縫,讓這名男子進來了。
鐘伯等人雖說怕有意外,但也無一人講。一刀切下湧進的蛇群,自天而降的赤小郡主,都賴於這位“阿霽”的神通。
名喚“阿蠻”的人進來後,就老老實實把桐傀交到雲霽手裡。
在雲霽解開他身上麻繩的時候,桐傀臉上竟還浮現了一絲委屈,倘如是真的李驚風在這兒,就要同她講“阿霽,我以為你是不要我了”。
桐傀不能發聲,隻能朝雲霽身邊靠靠。
尋常人不與他交流,是看不出這隻是個木傀儡,沒想到阿蠻,看出了這就是個“東西”,還無懼無畏,拿了粗麻繩捆來。
雲霽輕瞟過他,他又朝雲霽一笑。然後熟練地解開了包袱,把麻繩混著他背著的些木材放到沙窟中間,拿鬆枝木輕輕一擦,就燃了火。火光照著他臉忽明忽暗,光線自下往上照,顯得他下巴更加尖削,像是碧水郡那些終日勞累,吃不飽飯的漁民。
鐘伯在看到他用禁沙柳燒火的時候,就已悄然讓人把赤緹護在了身後。
這名叫阿蠻的年輕人懶懶掀眼,道:“莫要擔心。我同那些砍禁沙柳的大周命軍不是一路人。我隻是手腳不乾淨,喜歡偷點摸點東西出來罷了。”
說罷,他拍拍濺射而出的火星子,道:“名貴的木材,也不耐燒。沒幾刻鐘就要被燒完了。也不知道今晚你們耐不耐凍。畢法天仙女保佑,燒久些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拖得長長的,在看雲霽。
雲霽沒理他,靠在桐傀身邊,刀上粘了蛇血,恐怕又要鈍了,她沒有放在匣子裡。
一片靜寂,最終還是鐘伯開了口,道:“是啊,十二仙女保佑,也總算能夠保住王妃,逃脫追殺。”
這句話是講給赤緹的。
鐘伯也未曾避開阿蠻,他如此察言觀色,應該也對他們身份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在春來客棧時鐘伯還是滿頭黑發,到現在已經一半參雜了白絲,提起眼前事情就是止不住地歎氣:“鷹衛司送來了二千兩黃金,起義軍就倒戈相向,成了大周命軍去討伐彆人。小郡主,你爹他……他本來沒有什麼用處,但是赤緹湖旁邊的部落和綿延無儘的禁沙柳都要仰仗他。”
“他死了之後,螣旰最後一顆明珠也沒了。”
命軍成了大周養在赤木郡橫行的瘋狗,赤王妃東躲西藏。
阿蠻道:“那你怎麼還說‘十二仙女保佑’呢?她們可沒有保佑你。不是說命軍有神仙庇佑麼?說不定是你信仰的人害了你。”
莫要褻瀆畢法天十二仙。
鐘伯皺眉,但體諒阿蠻看著像個外鄉人,沒有說出口。
雲霽卻出聲了:“十二仙會護佑每一個人。不能胡說。”
阿蠻眼神拂過雲霽微皺的眉,停在她那雙眼睛裡,他在那雙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他輕飄飄一笑,道:“我不信,你看,十二仙來害你們了。”
他話音剛落,抽噎中的赤緹就爆出啞聲驚叫,許多的螣蛇從門口岩隙的空洞中慢慢遊走進來,遮住了自外而來的天光。
此刻岩窟裡隻餘下阿蠻處還有明亮的光線。
鐘伯帶著的十幾個人已有不少下跪,認為是方才講的話觸怒了往日仁慈的仙子。少說有幾十隻蛇,伏著身體爬過凹凸不平的岩窟地麵,吐著信子接近人。
無言恐慌隨著阿蠻那句“來害你們”蔓延開。
雲霽鏗的一聲支起大刀,把亢龍刀往阿蠻身前的火堆上一靠。
岩窟內無風火焰自動,阿蠻垂在眼前的頭發被揚起,露出他那張帶著些邪氣,好看但是卻瘦脫了相的臉。
烈火附著上亢龍刀,雲霽半歪身子,朝地麵斜斜掃去,螣蛇被火燎燒著停在原地,也有不少身上粘了火,還要往裡爬。
有一隻爬到阿蠻盤膝而坐的腳踝處,雲霽的刀尖掠過,重新把蛇挑出去:“不要再胡說,風沙驚擾了蛇群而已,換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