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們……好像出了事。”赤緹扯著雲霽的袖子,“我就去看看,他們……”
她講到這兒,已經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在心底推測了許多她爹娘的下落,最終聲音低微道:“阿霽,幫幫我,求你了,看到我爹娘平平安安就好。”
雲霽側眸,她本意是想拒絕,看到赤緹睜著一雙大眼睛看她,淚盈睫上,她最終點頭道:“隻保你至親之人平安。”
趕馬的小夥停下車,撓頭笑道:“姑娘們,接下來我們不同路,恐怕不能送你們了。”
赤緹拉著雲霽下了車,小夥看到雲霽,話講完了,臉上的笑還是停留著的。
他在碧水郡運魚蝦,難得走一次陸路,就捎帶了兩個人。看到雲霽眸光朝這兒看來,想上前去告彆,又怕身上沾了魚腥味,薰到她們,站在原地,望著二人遠去。
赤緹本意是再往東走,雲霽停下了,她抬手擋住陽光,晴日下,廟前紅線微微晃。
此處也有紅線廟。狐七哥的信徒還真是廣泛。
“去喝點水吧。”雲霽道。
赤緹縱然憂心謨王下落,但還是停下來,和雲霽進了路邊的茶棚。
坐在裡頭的李驚風餘光一晃,看到日思夜想的人背著一條長木匣,起身就走。宋綠水話講到一半,看到李驚風起身倉皇失措掀開簾子往裡走,忙追上去。
他往外看,是雲霽。
李驚風道:“彆看她。”
宋綠水問:“你不去與她見一麵?”
李驚風站在煮茶的裡間,淡聲道:“謨王出事,阿霽應該是陪那位小郡主去赤木郡的,與我們不同路。”
七個月,赤木郡洶湧的起義軍已經全部被招安了。將禁沙柳全部砍乾淨送到鷂都,來換取更多的金銀珠寶。
各地有名的無名的仙人廟宇似開春後雜草蔓延生長,後又被挨個砸掉,隻因為“神仙不遂人願”。
謨王阻攔禁沙柳的砍伐,起義軍歸順了大周,反倒他是因為招安不力,偏心叛賊,成了眾矢之的。
“見了又走,我怕舍不得。”李驚風死死盯著那個與他相貌幾近差不多的桐傀,跟在阿霽的身後。
末了,他歎息一聲,道:“會再見麵的。”
宋綠水問:“要派些人跟著嗎?赤木郡亂得很。”
“不用了,阿霽神通廣大。”李驚風半靠在灶台邊上,抬手揉了揉腦側。
此處與赤木郡接壤,日頭毒辣。茶棚乾的都是宰人的生意,連兩壺白水都要收人五吊錢,赤緹在身上扣了半天湊不齊,最終靠雲霽丟出幾塊金子。
她還沒有講話,桐傀忽而一拉她,她一嗆,彎腰咳嗽不止,叉腰要開罵,發現雲霽遠遠站在身後,她走路不看路,差點撞上了人!
雲霽目光盯著被追著的人。看著同赤緹一般大,後邊浩浩蕩蕩追了一群人,一名老嫗從後頭的馬上被人顫顫巍巍地扶下,道:“八小姐……你就回去吧。”
雲霽笑道:“像不像你?”
赤緹的臉驀地一紅。
當初春來客棧,她就是讓鐘伯在後邊追著,賭氣說“我偏不回家”。她囁嚅道:“現在改了。我不任性了。還是回家的好。”
她一想到已經數月沒有音訊的父母,眼皮就不停跳動。
赤緹看著跌倒在地的女子,心中生出萬千念想,心道她回去也好。不料雲霽“啊”了一聲:“搞錯了,她同你不同。”
怎麼不同?
雲霽抬手示意赤緹,道:“看,後邊的人手裡還拿了長鎖,你不回去,被人拿繩子綁回去嗎?”
那女子跌跌撞撞站起來,似是服了軟,跟著老嫗走了幾步,而後用力一推,把老嫗推了個趔趄,後頭追著的人見她軟的不吃,帶著長繩索圍了上來。
赤緹呼吸一滯。
雲霽彎腰拾起一顆石子,平拋而去。
石子在飛去之時,忽生雙翼,變成了一隻小雀,尖喙啄上來人眼睛,那位“八小姐”見狀,忙起身再逃。
後麵的追兵被一隻鳥遛得人仰馬翻,她似有所感,轉頭回望,隻看見兩名帶著隨從的年輕女子看著她。
“好了,她沒事了,走吧。”
雲霽朝赤緹伸出手。
她雙翼一刹那間展開,帶著赤緹乘風扶搖而上。
——
柳曲在紅線廟躲了半個時辰,見追著的人沒有來,才哆哆嗦嗦從供案底下爬出來。
她看著笑眼的狐狸神像,心中頓生一口惡氣。
隻會牽紅線,有什麼用!
她猛然一踹那隻搖頭眯眼的狐狸,塑像從壁龕掉了下來。柳曲似乎還不解氣,劈裡啪啦把香案上的瓜果全部都掃到地上。
想起這幾日受的委屈,她淚珠已經湧出眼眶。
她娘被赤木郡的亂兵殺死後,從此無人再護著她,老奶娘追著她跑到這兒,希望她聽她爹的安排,說是婚配,不過就是拿她討好人,要把她送到沼洚郡給蛇蠻,她什麼時候受過此等委屈?
柳曲手裡動作愈發無忌,像是泄憤般胡亂打砸廟內的陳設。
供碟掉到狐狸像上,隻聽得清脆一聲,白玉狐像碎了。
茶棚內,宋綠水和李驚風話講到一半,卻看見他腦袋往桌上一磕,暈了過去。
那聲脆響徹底喚醒了柳曲的神智。
她不可置信地扶著香案,她剛才在做什麼?
她竟然想把廟都砸了,自己腦子怎麼這麼不清楚?遭了委屈要去怪一位不相乾的神仙。
她似感覺有什麼東西挨著她。柳曲低頭看,是一隻蛇!蛇滿身都粘著香灰,纏繞著爬上她的手。柳曲驚叫一聲,神智尚未完全喪失,翹著手捏過蛇的七寸,將它往地上一丟。
這邊供奉的不是狐狸精嗎?怎麼會有蛇!
柳曲抬頭一看,心神都要被震離體,繞著後土飛上一圈。那神龕上白玉像後,密密麻麻,竟然都已經爬滿了蛇!
她提起裙擺,扭頭慌慌張張往外逃,跨過廟門,腳底下似絆到了什麼東西,方才還在勸她的老嫗,此刻雙眼圓睜,早已經死在了門口。扁頭的蛇纏繞著她脖頸,她似乎是準備進廟再勸柳曲,結果卻死於毒蛇之口。
縱然她對這位老奶娘有再多怨懟,畢竟對方看著她長大,如今對方橫死眼前,柳曲心中還是一陣悲痛。
奈何悲痛持續不了多久,密密麻麻的蛇鋪天蓋地襲來,神龕上的,供案上的,甚至是香灰裡頭爬出來的。柳曲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動。
她生平到現在,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蛇。
沼洚郡的人捕蛇為生,那裡的毒蛇是不是比這兒還多?她的爹爹,還要把她送過去。柳曲感受到冰涼的蛇身在她身前後遊動,莫大的絕望包裹了她。
等死吧。她心道。
蛇牙含毒,柳曲已經視物不清了,她模模糊糊間看到有人過來,散發著異香的驅蛇藥熏開了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