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的生活挺有趣的,有那麼臉色要看,有那麼多話要揣測。我真的覺得我太小看了人類。縱使他們的眼睛隻看得到幾十年的世事變遷,看不到滄海桑田,千萬年的物換星移。可他們要思考的,要煩惱的竟畫出綿長的愁思,蜿蜒了一世又一世。人事皆非,煩惱的內容卻沒有什麼改變。
那個隻知道喝酒的藍衣人,恨他出生卑微抱負難舒;那個拚命吃菜的紫衣人,恨他位高權重知己難尋。
勁風。
我微微沉了眉眼,四下一望見已是一片杯盤狼藉東倒西歪,便幾步出了門,掠向後院中。
“少主,天吳已經攻陷了柔仆。”
“女醜,鞠陵如何?”
“雲中君已領天兵數萬支援折丹。”
“看來雲中對折丹甚是信任。”我忍不住提起了唇角。
算無遺漏,如今就差你了……
“慕公子。”
女醜瞬而化成青煙一縷。
我回過身去,見歆顏一襲素衣白裙而來,攏了這一地月華。我才撫下的唇角忍不住又提了些。
當真是心情極好。
“怎麼不繼續喝酒呢?”
“話不投機,半句已是多,又何必強求再飲千杯。這等宴席原本當是沒有我的位置的。”
歆顏澄亮的眼睛瞬時暗了些許,她低聲道:“對不起。”
“公主不必如此。在下本自才疏學淺能有這遮風避雨的安身之所已是遠過所望,又何敢奢望其它。”
“上次如果不是你的獻計,父王也不能那麼快平定嶺北。”
“那是公主的計策。”我側過臉看她,很滿意地看到純爺們臉紅了。你要你老爹看得起你,我倒是不稀罕你老爹是不是看得起。
“父王疑心病重,又對漢人有偏見,我隻是怕他太早知道你……”
“不,公主誤會了。在下是公主的幕客,計策自然是公主的。”
“做我的幕客委屈你了!我已經把你薦給了阿利叔叔,過幾天帶你去見他。”
“不必了。能做公主的門人已是三生有幸。”
她愣了一下,麵上竟浮起幾絲憂傷。
“我隻是一介女流,遲早要嫁為人婦,連名字也不會流傳下去。但你,來日還可以效忠我大夏帝國,平定天下,名揚四海!”
效忠。我討厭效忠這個詞。
青軒,你來肅清這天地,隻因我信隻有你能夠做到。我助你,僅僅因為我已經厭惡這晦澀的一切,與效忠無關。
君為何,父為何?
但我所忠,心而已。
歆顏依舊沉著臉。
我暗暗將氣凝於左手,片刻便從懷中掏出一囊酒,道:“也罷。人生多是不如意之事,有酒儘歡且醉今朝。”
她抬了手接過皮囊便灌下一大口。
純爺們。
你倒是不管這來路不明的酒是不是有毒。
其實很奇怪,我從來沒想過會被一個女人拉在一顆樹下喝自己變出來的酒。那酒我是喝不到了,但凡自己的幻術,騙彆人而已,倘使連自己都騙住那恐怕這世間就得多一些真實了。
而且我還發現了一點,喝了酒的人類話都特彆多。
神仙就不是,比如青軒,他如果喝多了酒就會睡著。
隻有喝了酒他才會睡著。
“我小時候就喜歡這裡,巴望有一個人能夠陪我喝酒,聽我說話。從來沒有人願意真正聽我說話……”
“我覺的我們重複在做的不過是一些無意義的事,你說這王位到底誰坐有意義嗎?一切不過是周而複始,興,亡,枉死的人還在增加,從來生靈塗炭。”
原本就沒有多大意義。
“可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在姑射的山頂修行,一天一天重複這世間最單調最無味的事。抬頭就是驅不散的雲霾,我總覺得下一刻它就會壓下來,我會窒息。大姐說那是我的靈。當它可以直指三十三重天的時候我就會成為真正的太一六氣澄明上真。
那時我將被包裹在不見儘頭的晦澀裡。就像大姐,周身環繞著的灰蒙蒙的氣息。彆人說那是仙氣逼人。
姑射山上隻有一種花木,曼陀羅,火紅的花朵和灰色的花葉。我所看到的,永遠隻有紅色與灰色。所有人都覺得六千年太短,可我覺得那六千年已經耗儘了我所有的歡欣和耐心。我心裡有一顆種子,它一直蠢蠢欲動,它要發芽,它要生長,可它找不到出路,隻有蔓延的紅與灰籠罩了一切可能的出口。
青軒永遠身著我第一見到他時他身上的那一件青衫,那件青衫,綠卻並不刺眼,柔柔的,濕濕的,藏匿著奪目的光芒。就像水滴落在已經乾枯板結的土地上,我心裡的種子瞬間抽枝舒展,成了他眉眼間的桀驁。
太一身配的青玉化出的玦上仙。
他的麵容像玉一般清朗冷淡,卻不過是那雙眼睛的陪襯。那雙眼睛讓我看到了真真正正的黑與白。隻是多出了三種顏色,我突然就覺得這個天地都鮮活了。過去的六千年已經支離破碎,沒有任何意義。
青軒說過,他第一次見到我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他就知道我們會同生共死。
而原本他是來殺我的。他說太一的六氣,少了其中之一這天地便不再完整。而最小的,永遠最好解決。
歆顏真的醉了。麵上已如煙霞烈火,她甩甩頭繼續喝。
原來喜歡這樣喝酒的不止青軒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