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趙疆看著這場廝殺從清晨到黃昏。
城牆上下的屍體已經層層壘疊,有胡人的,有晉人的。
昨夜圍著篝火插科打諢的老兵已經死在了不知第幾輪進攻,那位小趙隊長還活著,也受了傷。但她仿佛不知疲倦一樣,帶著那些還活著的、還能動的士兵,在城牆上作戰。
她還是個小孩呢。
趙疆飄在半空中,看到不遠處北胡的軍帳中有隊快馬簇擁著一人馳來。
是趙琰。
他現如今已做胡人打扮,編發辮,穿狼皮大氅,甚至馬上還掛著一柄彎刀。不論趙疆第多少次看到他,都忍不住心中蹭蹭冒鬼火。
老二原本長得最漂亮,說一句容貌昳麗雌雄莫辯也不為過。現在穿著這一身衣服真是醜得要死。趙疆心中想,若是再有下輩子,老二敢穿這些鬼東西到他麵前,他非剝他一層皮不可。
趙琰帶人直殺到城下。
他內力深厚,運氣喊話四野都聽得分明。
無非是“將軍已死,爾等何必頑抗,大好頭顱本該珍惜”雲雲。
趙琰早注意到那個年輕的伍長,個子不大,殺人卻狠,現在就是漁陽城上撐著這些殘兵最後一口精氣神的正是此人。
趙琰唇角彎出一個浸滿惡意的弧度,“強弩之末,無謂之爭,姑娘何妨放下你那弓箭,開城獻降,也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小伍長氣得嘴唇抿緊。
已到最後時刻,身邊浴血奮戰的同袍又怎會在意她是男是女?大家都是死在一堆,同化枯骨罷了!
她彎弓撘箭,徑直瞄準了城下那胡人裝束的晉人。
“本姑娘就讓你看看,強弩之末能不能穿魯縞!”
箭矢離弦!
箭射出的下一瞬,那弓弦承受不住極限的巨力,驟然繃斷。小伍長控弦的手虎口崩裂,血花四濺。
她已拚儘全身的精神和力氣。
這一箭,怎能不裂石崩天?!
趙疆此刻卻是無比的冷靜,他甚至有閒心去觀瞧小伍長挽弓的姿勢。
她一個未受過指點的女孩子,能有這樣的臂力指力已是天賦異稟,卓然驚人,但姿勢上顯然還有不足,發力的動作不過事倍功半。如果從小有個好的教習師傅輔導,在伴以良弓利箭,未必不能做飛將軍。
不愧是他趙疆的血脈。
這一箭大出趙琰的意料,箭簇破空而來,他完全顧不及閃躲,竟當胸受了這一箭!
趙疆冷眼看著。
隔著幾丈遠,這一箭依舊勢大力沉,趙琰仰麵跌下馬,胸前的厚皮甲已被箭頭貫穿。
他痛得昏了片刻,這才支起身猛然吐出一口血。這一箭雖沒能刺入他體內,卻令他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本來是必死無疑的。
趙琰一邊痛的發抖,一邊笑。
他摸索著胸前,被箭矢破成幾塊的玉玨“叮叮當當”地從他被射中的胸甲內掉出來。
趙疆飄在半空,看得分明。
他將碎玉撿起來,攥在手中,貼在臉頰上,喃喃笑道:“爹爹早知我有此劫。”
趙疆:……
老二剛生下來的時候體弱,這玉玨是趙疆找高人請的,據說有避禍消災之效。
趙疆覺得當時應該請高人給自己算一命,而不是給趙琰這個小兔崽子。
正在他這口氣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時候,便聽還躺在地上的趙琰開了口。
他傷得氣若遊絲,這一聲輕飄飄的命令卻帶著濃厚的陰毒——
“放箭。”
就在他與那小伍長對話的片刻之間,北胡的弓箭手已經悄悄向前推進,逼近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