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這麼點兒大的趙琰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綠蕪這其實隻不過是自言自語。
倒也不怪她憤憤不平。
之前跟了個心大的王妃,現在又跟了個心大的公子。他們到底明不明白,立身的根本是牢牢抓住二爺啊!
瞧瞧,人家大公子就懂這個道理,哪怕是惹二爺生氣呢,也總比被二爺忘了強!
趁著奶娘下車去方便,綠蕪左右看看,伸出手來,在趙琰的身上比量。
這兩天趙琰身上稍微添了點肉,瞧著也白嫩了許多,他本就生的眉眼漂亮……
到底沒舍得下手。
“心大”的趙琰對綠蕪的打算毫無所覺,隻以為這是要與他玩,便撲向綠蕪的手。他是剛學會爬的時候,精力無限充沛,時時刻刻都像貓崽子一樣充滿了“狩獵”的熱情。
綠蕪不得不和他玩了好幾遍“你追我逃”的遊戲。
看著滿臉寫著“趕快再陪我玩”的趙琰,綠蕪隻得放棄了把趙琰掐哭去搏二爺注意的主意。
她目光逡巡,然後落在車中掛著的香囊上。
這香囊中有一味苦艾,有特異的香味,其葉苦澀,有疏肝明目之效。
苦澀就行了。
綠蕪動作利索,說乾就乾。她拆開香囊,從中挑出幾片乾苦艾葉子來,碾碎了泡水,然後將這苦水細細在趙琰嘴唇上的塗了幾遍。
就算是被發現,也隻說是土方子為二公子下火罷了。疏肝明目的嘛。
不到半歲的孩子,是真·沒吃過苦,熱愛口水吐泡泡的趙琰在半刻鐘後放聲大哭。
再過半刻鐘,哇哇大哭的趙琰和屁|股紅腫的趙璟,在親爹的馬車中大眼瞪大眼。
趙疆處理了半刻鐘公務,趙琰在他身上爬過兩個來回,總算停了哭號,開始充滿好奇地探索堆在車廂一角的書卷。
趙疆再一抬眼,就對上大兒子委屈巴巴的眼神。
他把爬向書卷的趙琰拎了回來。
又半刻鐘過後,來聽候上令的鄧瑜不得不多等一會——看著趙疆肩頭馱著一隻正在吐泡泡的嬰兒,披散著的頭發,用平直的語調讀一卷《孟子》。
“山”爬過了,書也讀完了,趙疆才麵無表情地轉向鄧瑜:“剩下這一個月的路程,放慢些走。新年之前我們到了就好。”
這是要把一個月的路程拖成兩個月才到。鄧瑜一愣,但什麼也沒問,躬身領命。
隨即,趙疆道:“叫那個婢女過來。”
***
綠蕪跪在馬車前,心裡各種紛亂的念頭轉個不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什麼,但這心就是“砰砰砰”地亂跳不停。
離得近,她還聽見車裡傳出大公子趙璟讀書的聲音,伴隨著趙琰萬分不滿的哼唧聲。
——以綠蕪對二公子的熟悉,他隻有在不高興卻又不敢哭的時候才會發出這種哼哼。是哭也哭過了,打也打不過,認輸的象征。
正不由自主地揣測趙琰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啪”的一聲,將綠蕪嚇得一個激靈。
有東西被扔在她跪趴的近前,是一隻行軍水囊。
綠蕪顫巍巍地抬頭去看趙疆的臉色。
“喝了。”趙疆淡淡道:“疏肝明目。”
綠蕪臉上霎時血色儘褪。
二爺什麼都知道。
此時那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利劍一般,直刺綠蕪,能將她從頭頂釘穿到腳跟。
綠蕪抖著手,爬過身去拿那水囊。
趙疆依舊語氣平淡,話卻不是對綠蕪說的:“出發。”
車輪頓時滾滾而動,綠蕪慌忙手腳並用地讓開通路。
她趴伏在地,直到趙疆的馬車過去,才敢抬起頭來,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掉下來。
周遭的士兵和仆從都像沒看到她一樣,步履匆匆地從她身邊經過。
綠蕪咬了咬牙,將那水囊塞子拔開,跪在路邊就“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行軍水囊是牛皮製的,容量非常。等閒一個士兵隻需要這一袋水,便可在荒漠中行軍三天。這麼一袋水的分量,綠蕪得用雙手才能捧得住。
而此刻,這水袋中裝滿了苦艾水。
綠蕪隻和了幾口,就覺得滿口發苦舌根發澀,胃裡一陣陣的逆嘔。
但她不敢停下,隻換了一口氣,就拚命地接著往下灌。
如果喝完後她還能趕得上隊伍,她就還能留下一條命。
“這東西除了利清敗火清肝明目之外就是個苦,其他的害處倒是沒有。”程勉給趙琰把過脈,對趙疆道:“二公子隻是嘴唇上有一些,於身體無恙。”
不過那個婢女可就夠嗆了。那苦艾水的量,恐怕她會過度“敗火”,泄瀉不停了。
趕不上隊伍,在荒郊野外不脫力而死也會變成野獸的腹中餐。
趙疆輕輕笑了一聲,“她該慶幸那隻是苦艾水。”
清肝明目,所以放她一線生機。若是旁的東西,她該後悔老子娘把她帶到這世上。
他反身回了馬車上,看見趙琰正扒著趙璟的袖子,想夠案幾上的蜜水。趙璟顯然十分為難,不知該不該給他。
“這兩日,你弟弟就交給你了。”趙疆一句話讓大兒子呆住了。
他慢悠悠地繼續放雷:“讓他聽你的話,改改他的毛病,你若做到了,每日可多看半個時辰的書。”
這責任可太重大了,哪怕連讀書的誘惑也無法抵消。趙璟遲疑著,腦海中正在掠過一副副弟弟連父親都不怕,“勇攀高峰”的畫麵。
“可兒子不知該如何管束……”
趙疆勾了勾唇角,“讓你教他,不是讓你管束他。”他漫不經心道:“炭球你教的就不錯。”
趙璟:“……兒子明白了。”
他轉向還在扒拉他袖子的弟弟。
“——琰兒想喝蜜水嗎?”
“——先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