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席慕容
他給了我整片的星空
好讓我自由地去來
我知道我享有的
是一份深沉寬廣的愛
在快樂的角落裡\才能
從容地寫詩\流淚
而日耀的園中
他將我栽成\一株
恣意生長的薔薇
而我的幸福還不止如此
在他強壯溫柔的護翼下
我知道\我很知道啊
我是一個
受縱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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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岡老先生的臉色看起來似乎不大好,但眸光之中卻流轉著奕奕神采。
顧影的視線在他打著石膏的右腳和右手上停留了一會兒,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梅姨當時的委托。
“人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了啊!”老人看穿了她的心思,似有感慨地輕歎了一聲。
顧影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最終隻能尷尬地牽了牽嘴角。
西岡老先生並不在意,釋然地笑了笑,招手叫過岸間小姐,接著道:“介代的朋友應該沒有把詳細的情況都給你們講清楚吧?來,我們一邊走一邊說。”
說起來,其實他們真正的委托人並不是西岡老先生,而是西岡老先生的兒子、駱梅的朋友:西岡介代。
顧影和月森從駱梅那裡聽來的委托內容很簡單,僅僅是周六上午到療養院幫忙照顧西岡老夫人,給她拉一會兒小提琴即可。至於其他的內裡詳情,他們也是直到現在才從西岡老先生的口中得知——
西岡老夫人在一年前中風後得了老年癡呆症,其兒子西岡介代將她安排在了自家開設的療養院裡靜養,而西岡老先生也在那之後不久被確診為肝硬化晚期,不得不被強製送院治療。
由於不忍心丟下老伴一個人寂寞地生活在療養院裡,西岡老先生多次強烈要求出院,最後西岡介代終於做出了讓步,允許他每周六在孫女西岡裕的陪伴下到療養院探望老伴。
雖然得了老年癡呆症的西岡老夫人早已認不出他和孫女來,但他還是堅持每次來都給她拉琴,給她講以前兩人曾經一起經曆過的故事。
此後,西岡老夫人似乎慢慢地也對他們的規律到訪產生了無意識的依賴,漸漸能模糊地認出了孫女的摸樣來,並且也開始記住了西岡老先生的琴聲。如果某個周六,孫女因其他事務或西岡老先生因特殊治療而不得不雙雙缺席時,西岡老夫人必會一整日獨坐在榻榻米上不言不語,不管什麼人來勸都絕不開口,也不吃任何東西。
從一開始的形如陌路到這樣的改變,西岡老先生心裡雖然欣慰,但同時也有著深深的憂慮,並時時擔心著,如果哪一天他比她先離開了這個世界,她該如何是好?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並不是無意義的。
從孫女一個月前與兒子介代吵架離家出走後的不再出現,再接著是自己因不小心摔倒以致右手和右腳骨折後,他已能從老伴在那個特定日子的固執表現預見到了自己離開之後的實況。
在少了孫女的陪伴和西岡老先生的琴聲後,西岡老夫人這幾個周六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中,不飲不食,不開口說話,也不理會任何人。
無計可施之下,西岡介代想出了所謂的“替代法”,找了看護和一個會拉小提琴的人過去,結果西岡老夫人看了他們一眼,揚了揚手中西岡老先生和孫女西岡裕的合照,隻拋出了句“你們是誰?”後便不再開口了。
那天晚上,西岡介代向駱梅提起了此事,駱梅第一時間聯想到了顧影和月森兩人,於是提議讓他們兩人試試。西岡老先生得知後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失敗過的嘗試沒必要再重複,但在西岡介代的堅持以及彆無他法可想的情況下,最後他也勉強同意了下來。
於是乎,顧影終於明白了,其實他們今天來,不過也是試驗品而已。
但她並不介意這樣的目的和西岡老先生坦白的懷疑,隻是從他口中得知的真相卻讓她心裡有種異樣的堵慌。
老先生敘述的語調始終是那樣平和輕緩,隻是在她聽來,卻仿佛每一個字句都泛著淡淡的酸澀……
※ ※ ※
在岸間小姐推開主室的大門前,顧影已對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外乎是,西岡老夫人見著他們後,如前一樣問句“你們是誰?”就不會再開口;又或者是,在視線掃過他們的臉上後繼續保持沉默不言的固執堅持;又或者是,根本不會鳥他們一眼。
隻是,這樣想著,她心裡卻越發覺得有點難受了……
低頭望了眼西岡老先生挺直的背影,腳步也變得沉重了起來,顧影轉過頭看向月森,月森也正好側了側頭來看她。
四目相對,下一秒,短暫的凝視結束,月森匆匆錯開了自己的目光。
不過,在視線相接的瞬間,她還是從他眼中看見了一抹相似的流光閃過。
其實,他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吧?顧影心想。
“老夫人,你看誰來了?”伴隨木門被推開的啟滑聲一同響起的,是岸間小姐溫柔的聲音。
空氣中飄蕩著隱隱的檀木香,透過已被打開的四方門洞,跟在岸間小姐身後的月森和顧影終於見到了今天的主角——西岡老夫人。
房裡的擺設很簡單,與普通民居無異,乍一看倒和整個療養院區豪華的氣派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寬大的壁龕間掛著古老的裝飾物,前麵放有長短刀及甲胄,看起來有種神秘幽暗的氣息。
西岡老夫人獨自一人跪坐在廳中央的榻榻米上,在岸間小姐再次的柔喚聲中抬起了頭來,似是無焦點的目光從岸間小姐身上緩緩遊離到西岡老先生的輪椅上,最後落在了靜立於輪椅旁的兩個人的臉上。
那一瞬,顧影能明顯地感覺到,安靜的空氣中有股莫名的緊張遊離縈散,連帶著呼吸不禁也隨之變得急促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在所有人屏息依舊的注視裡,榻榻米上靜坐的老人突然對著顧影慢慢地拉起了肌肉鬆弛的嘴角。
——她笑了!
那一刻,顧影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嗡地一聲炸響了開來,思維當即短路了幾秒。她怔怔地盯著對麵不遠處那張陌生的臉,竟然不知自己應該回以怎樣的表情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