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我現在過去找她吧。”

“那香穗子就拜托你了，星若同學……”

顧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朝窗口的位置揮了揮手，轉身走向了另一側的校道。

旋開天台大門的把手時，門後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顧影不自覺地停住了腳，在已被推開一道細縫的門前。頓了幾秒後，她往後退了一步，同時順手將門無聲地輕拉了回來。從門縫處漏入的霞光隨之漸漸收窄，從長條變作細線，最後完全被隔阻在門的另一邊。

那一霎，停下來似乎隻是無意識的舉動，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很多時候，麵對各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與發展，似乎總有那麼一個還無法被完全認知的“自己”會代替我們快速地作出應對。簡單一點來說，大概就是潛意識裡隱藏的某些本能反應吧。

那麼，停下來是受了什麼本能的驅使？顧影終究沒能想出合適的內因解釋來。

“……這樣，懂了嗎？……還是壓弦太輕……”

“這樣嗎？……果然還是不行……”

“休息一下吧……”

“……問你一件事可以不？……你……”

沿階而下往回走，依舊還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對話從門後傳來。尤其清晰的，是那個人的聲音。還是那一貫的、略帶清冷的語調，即使不需照麵也能想象出他說話時幾乎辨不出任何表情的臉。

聲色、音高、語氣、甚至是氣息，一切都與她所熟悉的他無異。

但熟悉的感覺裡卻混進了一種微妙的直覺：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是不是，那些自以為一成不變的表象，也有可能在某一天烙上虛假的標簽？

就像那些散落在浩瀚蒼穹裡肉眼所見的夜星，常常讓人誤以為，當時的它們就存在於某個遙遠的星係中，在固定不變的軌道裡安靜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然而事實卻有可能是，它們說不定早就在更久遠的時間之前便已爆炸消失，畢竟那是離著我們數十百萬光年的星球。

很多東西，或許早已悄悄地偏離了固定軌跡，在我們不曾察覺之時；又或許，現在被揭露在眼前的，不過隻是被掩蓋已久的真正形態而已。

那麼，所謂被直覺感知到的未明改變，是否也屬於這兩者之一？還是，那不過僅僅隻是毫無根據的錯覺？

直到走出練習教室大樓，顧影自己也依舊沒能答得上來。

“星若同學？”疑惑的嗓音喊住了她正要拐入通往舊校舍校道的腳步，顧影回過頭，高遠美緒與小林直正從她身後不遠處的小道上慢慢走來。

“指導已經結束了嗎？太快了吧？”高遠美緒撓著頭疑惑地看著顧影。

“不，我剛才並沒有指導日野。”顧影連忙解釋道。

“誒？為什麼？”高遠美緒一臉不解。

“美緒……”小林直拉了拉高遠美緒的衣袖，轉過頭來對顧影報以歉意的微笑，“抱歉，星若同學也許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日野的事情沒辦法幫忙也沒關係的，我想她一定能自己想辦法解決的。”

看著眼前這兩個表情各異的女生，顧影竟不覺突然有些羨慕起日野來了，得摯友如此，該是多麼幸福與幸運的一件事呢！她微微笑了笑，似是安撫般地輕聲道：“不用擔心，她後天的測考一定能拿到好成績的，因為，她已經找到比我更專業的人在指導她了。”

“是嗎？是誰呢？”

“月森。”

“真的嗎？真想看啊！直，要不我們也去看看他怎麼指導香穗子的吧？” 高遠美緒興致滿滿地拖起了小林直的手臂。

“誒？！騙人的吧？那個月森……你覺得他真的會親自指導彆人嗎？” 小林直睜大了眼睛看著顧影，仿佛她剛才所說的是極為震撼的驚世秘密般。

顧影怔了怔，很自然地想要為某人辯解，卻在下一秒突然又閉上了已張開的雙唇。腦海裡忽閃而過的畫麵裡，每一個瞬間都被慢慢定格成了靜止的鏡頭：那張被夕光柔和了輪廓線條的側臉、那隻正抬起著身前女生纖細手臂的右手、那把沐著溶溶暖陽的紅色提琴、那瞬無言勝於萬語的對視……

所有的角度，一切的細節，明明都是那般恰到好處的和諧，但卻總還是有那麼一絲不對勁的端倪隱刺著心扉。

所謂的不一樣，到底是什麼？早已是不言自明了，不是嗎？

其實並不是多麼難以覺察的真相，就連不在現場的局外人都能一語道破，然而，當曖昧不明的微妙直覺被證實以後，心裡卻為何突然無來由地覺得澀悶？就像仿佛漫過了一波寒濕鹹澀的潮水，窒悶難言……

小林直早已被高遠美緒拽著拐過了牆角，消隱在身後建築群的另一側，顧影卻還怔怔地留在原地站了許久。

習習晚風翻過白色圍牆遊灌而入，翻卷起校道旁一片細碎殘缺的枯葉，在空中劃過一道無規則的起伏弧線，然後定定地飄落在她的鞋麵上。顧影低下頭，愣愣地看了一會，終於抬起了腳，抖落那片無依的落葉，轉身繼續沿著校道向前慢慢走去。那一小片缺了邊角的枯葉，不久又被另一陣略帶冷意的秋風吹起，沿著路麵向前滑行翻轉，仿佛循著她的腳步一路追來，但很快便貼著她的腳踝掠過，趕超到前方空地去了，最後消失在轉角的草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