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的錯失》——席慕容

經不住歲月＼經不住

一次再次的檢視與翻閱

最後＼總是有

不得不收藏起來的時刻

生命裡最不舍的那一頁

藏得總是最深

也總是會有＼重重疊疊

無心留下

卻又無法消除的

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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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一聲清脆的銀勺落地聲從安靜的病房裡傳出。

“很意外嗎？”鬆本貴和子似有不解地問。

“沒有，隻是不小心失手了而已。”月森彎下腰，將地上的湯匙撿了起來，補充說道：“我沒有女朋友。”

這次，輪到鬆本貴和子感覺到驚訝了，“你還沒跟她告白？”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位。”月森恢複了如常的麵無表情，轉身朝洗手盤的方向走了過去。

“就是在月初時，我在臨海公園車站遇見你的那次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啊！當時，我在月台上跟你說話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你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對麵的月台上看。上車後我才知道，原來那裡有你喜歡的人吧？當時，在電車開出的時候，你不是還和她打了招呼嗎？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男女朋友了呢！”

“她不是我女朋友。”正背對著鬆本貴和子清洗著湯匙的月森糾正了對方的誤解。嘩嘩的流水聲幾乎將他刻意壓低的音調完全淹沒其中。

然而，鬆本貴和子卻沒有要就此放過的打算。在月森拿著清洗乾淨的湯匙走回床前時，她又緊接著問道：“蓮，其實你是喜歡她的吧？”

月森沒有回答，默默地將打開的便當盒送到了她麵前。鬆本貴和子並不伸手，隻是盯著那張看似平靜如常的臉，繼續追問：“為什麼不告訴她？”

月森不能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鬆本貴和子無聲地笑了笑，年輕不再的眼角堆疊起道道明顯的皺紋，“蓮，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雖然平常看你很少在臉上直接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但是你的心思還是瞞不過我的。剛才的那個問題，你不是也沒否認嗎？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這一份心意，最不可或缺的，是自己敢於去承認的勇氣。”

月森依舊沒有回應，視線越過床頭投向了窗外。漆黑幽冥的夜空中，一輪圓月從稀薄的雲層後透出朦朧的光芒。

“蓮，沒告訴對方你喜歡她，是因為還不能完全確認自己心意嗎？還是有其他原因？”鬆本貴和子伸出手來，覆上了他的手，“不能跟我說嗎？”

鬆本貴和子的手看起來瘦骨嶙嶙，仿佛僅剩一層薄薄的皮包裹著細小的骨架。歲月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刻痕，就像是人生的結繩記事，每一道都有著各自的回憶。

乾瘦的手掌緩緩滑過他的手背，粗糙而又溫暖。

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沉睡在記憶深處的往事仿佛受了召喚般瞬間清醒過來，原是遙遠的畫麵竟已幕幕清晰——

第一次參加公開演出得獎時，所有來祝賀的人都一致地稱讚他“不愧是音樂家的兒子”，隻有她伸出滿是皺紋手來，摸著他稚嫩的小臉蛋，慈祥地問：“剛才的演出真的很精彩！你就是蓮嗎？”

那是五歲的他與剛剛回國的她的初次見麵。

父母的朋友來家裡做客，聽到他在房裡練習傳出的琴聲時總會在門外感歎“音樂家的後代果然很有天分”，隻有她會敲門進來，用那光滑不再的手掌，輕輕撫著他左手酸累紅腫的小手指，溫柔地說：“你今天已經很努力了，休息一下吧？”

年紀小小的他，討厭任何妨礙他練習的人，但卻從不介意她的敲門打擾。

在看似漫長卻轉眼便已飛逝遠去的成長時光裡，那些圍繞在父母身邊的陌生麵孔，就像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般地相似，連脫口而出的驚呼都是從未改變的統一台詞“啊，那個就是著名音樂家濱井美沙的兒子”，隻有一個人，隻有她，除父母親人外，無論在任何場合，無論在任何地點，無論在任何時刻，都始終溫柔地喊著他真實的名字“蓮”……

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能讓他完完全全地打開心扉，就連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都沒有辦法做到，隻有眼前的人，眼前這個僅僅隻是母親啟蒙恩師的人，能卸下他表麵的冰冷麵具，輕易地瓦解所有的防備與武裝。

月森終於低下了頭來，輕聲地答道：“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