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級了？他們真的晉級十強了？

這個結果，說不上是期望之中還是預料之外。

顧影隻知道，當“漢諾威國際小提琴比賽”選拔賽的結果宣布之時，有那麼一瞬，自己的思緒是一片空白的。她甚至說不上來，在那之後突然湧上心底的那份複雜情愫到底代表著什麼。

從十月到十一月，從CD海選到選拔賽，這一場比賽，她和月森都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準備。投入的過程，讓她根本無暇去多想。直到現在，身處前往德國著名音樂學府考察體驗的飛機上時，顧影才突然發現，晉級後，自己似乎並沒有如想象中的那般欣喜、雀躍。

現在想來，這一場由自己提議和親自導演的謀劃，或許不過僅僅隻是一場不甘心的夢而已吧？

轉過頭，身旁的位置，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月森蓮。

他正靠著座椅閉目養神，平靜的眉宇間，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感似乎比平時消減了不少。

顧影不禁想起了那個深秋的夜，那列湘南海岸線上開往東京的列車——

“月森，我決定參加‘漢諾威國際小提琴比賽’。”停頓了幾秒，顧影接著問道：“你想要一起參加嗎？”

被問及的月森隻是直直地盯著玻璃窗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顧影猜想，即使他此前曾否決過，但或許後來暗地裡也還是曾有過動搖和考慮的。為了緩和這稍顯凝重的沉默氣氛，她一時腦熱，用了故作輕鬆的語氣調侃道：“要是你也參加，咋們不如賭一場吧——比誰的成績更好，輸的人必須得答應對方一個要求。怎麼樣？當然，如果你不想參加，那就……”

“好。”

顧影未說完的話被硬生生地攔截在了喉底。那個“好”太過平靜，也太過突然，她竟呆呆地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月森答應了！

那真的是顧影始料未及的答案。

一起參加的提議僅僅隻是順口一問，而那調劑氣氛的調侃更是不經思考的頭腦一熱，顧影沒想到，曾堅定地告訴過她不會參加比賽的人竟如此輕易地便答應了下來。

而那個原本隻是玩笑的賭約，最終變成了事實。

“我是不是該慶幸呢？”望著月森此時平靜的側臉，顧影苦笑了一下，輕聲呢喃道。

“嗯？”覺察到停留在自己的臉上的視線，月森從假寐中醒來，一睜開眼，正對上顧影黑沉沉的一雙眸子，“怎麼了？”

顧影輕輕拉了下嘴角，“沒事。”說著便轉開了視線，靠著座椅仰頭閉上眼，關閉了眼底所有的情緒。任月森疑惑的視線繼續在自己臉上駐留，她隻管閉緊雙眼，讓思緒在腦海裡翻騰。

月森大概永遠都猜不到，她決定要參加比賽的動機裡，除了對音樂與小提琴本身的熱愛和執念外，其實還摻雜著某個不純的私心。

在初見西岡介代的那個夜晚，顧影在午夜起床找水喝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父母的越洋電話內容：爸爸為了督促舍不得留她一人在日本的媽媽儘快回德國休養，決定將儘快為她辦理出國手續。

顧影用了整整一晚，依然消化不了這個讓她震驚不已的消息。

離開東京、離開星奏、離開那些早已建立起感情羈絆的人，這樣的事實，她光是想想，便覺得心裡窒息般難受。

未來總有太多不確定，她甚至不知道，這樣的離開會不會變成某種意義上的“永彆”。距離，始終是個讓人缺乏安全感的詞彙。

縮在小小的被窩裡，她隻覺得手腳一片冰冷。而回憶，就像開閘後的洪水，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

沿著時光的河道逆流而上，一張張熟悉的笑臉一一浮現，無數的過往猶如無聲的動態電影，一幕幕、一幀幀，重演著悲喜。直到最後，所有的畫麵上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同一個人的臉：月森蓮。

她才知道，她舍不得離開，舍不得身邊的一乾同學朋友；而最不舍的，終是那個人，還有那份萌芽已久的未明情愫……

有人說，成長隻是一瞬間的事。大概，感情的覺醒亦如此吧？

認清自己的心意後，有那麼一瞬，她的心境是一片清明的。隻是，很快，她又再度陷入了迷茫與無助。因為，分離的既定現實不可能留給她太多的時間去驗證這份遲來的覺悟。

於是，她逃走了。

從家裡逃出去僅僅隻是本能地選擇了逃避，她害怕麵對現實，彷佛隻要媽媽一天不親自跟她提出國的事，離開便不會成為事實。

正是這一逃，讓顧影遇上了鬆本貴和子，從而得知了那個讓人遺憾的愛情故事——互相喜歡卻沒有及時表明心意的兩人就這樣錯過了一生。

同樣是暗戀，同樣是出國導致的分離，故事的劇情與自己的實際情況是如此高度相似，唯一的不同，僅僅是她還無法確認心裡的那個人的想法。

——“如果，故事的主角換成你和我，我們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勇氣就隻有那麼一次，卻被曇花一現的煙火吞噬一空。

是湊巧還是注定？她不知道，卻是再也沒有勇氣問第二遍了。

她終究還是害怕，所以不得不退縮。走訪相原文太舊居的結果，又一次證明了被無數次驗證過的真理：即使是再真摯的感情，也終有敵不過距離與時間的一天。

那麼，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憑著參加小提琴比賽的契機，顧影向媽媽申請延長了出國的期限。雖然自己有些不願承認，但不得不說，這個決定的初衷，還是或多或少地摻雜進了一點不甘與奢望。喜歡一個人，總會言不由衷地想要靠近，想要駐留，這是情難自禁，也是無可厚非的。

如今，分離在即，誰也不知道，錯身以後的兩人，是否還會有再會的可能。如果到最後，終歸是沒有兩情相悅的緣分，至少還有這一段分離前的短暫相聚時光，可以留給她回憶與珍藏。

說不出口的感情，終究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那就選擇默默地陪伴與觀望吧，如此便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