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滄箬所住的瓏亭居的暖閣內,紅燭嗶嗶剝剝地響著,兩個人的身影被燭光打在牆壁上,看上去暖暖地和諧。
龍晴細心地幫她挑著嵌入肉中的碎瓷片,卻不說話。
顧滄箬幾番欲言又止,始終不願先開口。時間就在這樣的沉默中緩緩流過。
看著龍晴將她的手包得跟粽子似的,她終於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向你道歉。"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龍晴最後在她手上打了個結:"你既不是言出必行,又何必來惹我大哥生氣呢?"
對於她的做法,傅龍晴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如此刻薄的話出自一個文筆氣勢磅礴的女子身上,他也十分費解。他覺得顧滄箬很矛盾。
"一個習慣於叱詫風雲的人,一旦陷入無所事事的寂寞之境,就難免會走向頹廢。"她將手從龍晴手中抽回:"你大哥已然快要將這話演繹儘了。"
傅龍城是個明辯是非的人,但顧滄箬最不喜歡他的一板一眼,認為他是看似刻板實則刻薄。故而當龍晴數落她的不是時就這麼反駁了。
不是沒考慮後果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龍晴是如何起身就走的。但這樣的話她還是說了。因為在意,所以心誠;因為期待,所以不委婉。大概就是這樣。
原本從一開始,她是看好龍晴,欣賞龍壁,佩服小卿,以及垂涎玉翎和龍星的,然而這一切,卻在悄然改變。
自顧滄箬的記憶開始蘇醒,這些人就開始淡出她的視線。不敢說無關緊要,但卻是即便是傷害了也不心疼。傅龍晴,遠遠不如她想象的那麼純善;傅龍壁,也遠遠不如她想象的那麼平易近人。傅家弟子的至純至善,隻是他們關起門來的說法,而對於她這種外人,這些人的確不是什麼善與之輩。
傅龍晴聽後卻出乎她意料地未曾生氣,隻是平淡地答道:"也隻有你敢這麼說。"
"你……不生氣?"她詫異地將手中的薄紗拽了拽。
傅龍晴是個溫和的人,但溫和並不代表孱弱,也並不代表缺乏頭腦。如此說他敬重兄長,不該不氣憤,更不該不反駁。然而,他卻是沉默了一次--至少顧滄箬是這麼認為。
龍晴輕描淡寫地笑笑:"你惹大哥生氣是無心,諷刺大哥的都是氣話,龍晴又何必當真呢?"
何必當真?顧滄箬的頭皮又麻了起來:"我的話當真這麼沒定力?"
傅龍晴是個聰明人,然而倔勁上來卻也扭得很。對於顧滄箬,與其說是高看,不如說是審視。畢竟,她的話句句在理;而她的行,卻步步乏實。他想到她之前所說的穿越,略有同感。難不成真是個異界生靈?傅龍晴是個醫者,對於她的心理雖無太深的研究卻也能看出一定的問題:說是穩重,單純了;說是聰穎,淺薄了。大概,她就是個思想層次高於文化層次的矛盾體吧?
龍晴用手緩緩轉著茶杯,凝視著杯中清茶。避過了她的話題:"大哥隻對他在意的人上心。"
傅龍晴看來,傅龍城不會輕易管這種江湖閒事,即便是與他們父親有著舊交的宋謹。與其說是為了尊重他父親,不如說為了相助顧滄箬。有些事情不說出來,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金龍令主隱沒江湖多年,但木龍令仍舊複出。這就證明金龍令和銀龍令也是這個江湖中的活火山,不知何時會突然蹦出來。凝風閣主宋謹讓顧滄箬前來找傅龍城求助,不可能沒有任何的信物。這唯一的可能,就是顧滄箬將龍令的事瞞了下來。一個持龍令的女子寧可寄人籬下也不肯出示龍令,龍晴用腳趾也能想得出這一切的原委。不說穿了,隻是不想大家都不好做。
這一點,他都能一眼點破,傅龍城又如何會不知道?他見顧滄箬不說話,繼而說道:"大哥很關注你。"
"你也很關注我。"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句話,她臉微微一紅,有些尷尬地低了頭。
"你的仇,大哥會替你報。"龍晴避開她的目光,也避開她的話。淡淡的燭光映在他眉眼清晰的臉上,泛出一層柔和的暈。
她並不再接他的話,隻是起身去屏風後的櫃子中取出一個黑色流金紋飾的雲錦袋扔到他麵前,沉默著坐回桌前。
龍晴緩緩打開它,取出一枚雙麵的純金龍令來。雖然之前分析得不錯,也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仍覺得不知哪裡不對了,心中煩悶得不行。
見龍晴雙手捧著金龍令,沉默,她誠心誠意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要舉案齊眉,我要和衷共濟。"
"父母之命不可違,顧姑娘還是理智些。"龍晴刻意避開她的目光。雖然理智讓他立刻站起來就走,他仍舊沒有挪動步子。
"你總記得落月吧?"她心下一動,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或者說,武詩兒和落陽,金戈洗月軒?"
龍晴的神情由淡定變得驚訝:"你……"
"不要問我從何而來。"她立即說得慷慨:"我早已說過,是你不信。"
龍晴垂著雙眼不看她,但握著金龍令的手卻沁出一層細細的潮膩。
武詩兒和是傅青書生前訂給他的未婚妻。但她卻和金戈洗月軒軒主落陽雙宿雙飛。而他傅龍晴還需為他們的叛逆想儘辦法善後。落月,則是他關外偶遇的女子,雖談不上心動,看好也是必然的。至少,他與落月擁有共同進退的曆史。談不上浪漫,卻也不是不值得回憶。而眼前這個女子卻如此直白地提起這幾個人,詫異之中,略見尷尬。
"所以,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遵從父母之命,媒說之言。你若一定要說我不孝,那你傅龍晴就是那個為我開創先河的人。她的話很尖銳,字字有力。"
"為何一定要向我說這些?"龍晴忽然覺得有些無力:"你該知道,有些事,我左右不了。"
她略低了頭:"你不是沒能力左右,隻是你不想左右。"我並不喜歡你這種與世無爭,顧滄箬心中想著,卻沒有真說出來。感情要慢慢培養,而人則更要慢慢改變。
言語正中。門被"砰"地撞開,燕傑一身淺藍色外袍突然闖進:"三叔!"
龍晴左手拂上桌子,寬大的衣袖將金龍令牢牢蓋住:"什麼事這麼急?"
顧滄箬心下感動他這個小舉動,卻立即被燕傑慌張的神色所牢牢吸引。
"含煙師兄傷重。"燕傑話音未落,龍晴人已經衝出了房間。
柳含煙?顧滄箬心中暗暗算計著,傅龍城將他派去邊關外辦事,怎麼可能就這麼巧地傷重,還恰好趕在回到傅家的時候?況且,傅家弟子個個武藝精湛,特彆是柳含煙,一個和傅龍羽使用天地飛劍的內力精純者,怎麼就這麼容易傷重?想著,她還是緊隨兩人去了望月居。屋內很亂,燈火輝煌,人員混雜
遠遠看去塌上躺著的人胸口插著一柄精製鋼刀,刀柄布滿細細的珍珠粒,而刀身的鮮紅色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