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
大半個太醫院的禦醫們聚集在皇帝寢宮,烏壓壓的跪到了殿門口,往日氣定神閒的禦醫們這幾日都低著頭,顫著身子,生怕被皇後的怒火殃及。
“昨天說是受了風寒,今天又說是舊疾發作,明兒是不是又要跟本宮說這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灶?”謝明姝嚴詞厲色,不複往日端方。
雖語氣冷漠,但她手裡的動作不停,一邊用沾濕的手帕輕輕拭去皇帝嘴邊的血跡,一邊緊緊盯著太醫院院使。
皇上在龍床上昏睡,雙眉緊鎖,一臉灰敗之色。
他本名周德,及冠之年登基,在位十二載有餘,功績尚可為後人道也。
誰知兩個月前,異姓王突然起兵造反,自南境北上,兵壓皇城。他本就身患舊疾,又多年勞心勞神,得知消息後怒火攻心,這才一病不起。
“娘娘,陛下傷病甚多,體內藥性複雜,又憂思過重,這才犯了心疾。”太醫院院使跪在地上,官帽下垂落的銀白色發絲顫顫悠悠。
心疾?
謝明姝感到有些無力,皇上這幾日接連咳血,渾身虛汗,總是陷入昏迷,偶爾清醒著也意識不清,她怎麼看也不是心疾的症狀。
兩個月來她獨自一人支撐著這偌大皇宮,從一無所知的後宮貴婦迅速地成長為雷厲風行的一朝皇後,外表風光心裡卻很辛苦。
太子年僅十歲,後宮嬪妃嬌弱,朝內臣子各有打算,她的父兄更是對自己避之不及,有時候望著窗外飛來飛去的鳥兒,謝明姝竟荒唐地覺得自己這一生還沒有外麵的小鳥來得自在。
“咳咳。”龍床上傳來虛弱的幾聲咳嗽,打破了殿內死一般的寂靜,也喚回了謝明姝的思緒。
“陛下!”謝明姝睫毛顫了顫,用力攥住周德伸到外麵的手,有些不敢看他的麵龐。
回光返照,無力回天。
跪著的禦醫們齊齊磕頭,“參見陛下!”
周德挺了挺身子,半坐起來,長長呼出一口氣,“都退下吧,我和皇後單獨待會兒。”短短一句話像是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周德用力咳了咳,血漬浸透了手帕。
“皇後,你嫁給朕雖不到兩年,內宮一應事務卻打理的井井有條,有你主理後宮朕很是心安。”
即便將死,周德仍穩重體麵,說話不疾不徐,皇家的風骨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儘致。
“逆賊謀反,毀我大周安危,蕭戎戍守北境,得知消息必會馬不停蹄往京城趕,現在應該也快到了。”周德儘力把當前的局勢和糾葛掰碎了喂給謝明姝吃,他得守住祖宗的基業。
“逆賊從南境北上,大概率會是水路轉陸路,外麵天寒地凍,他的兵必不適應,行軍速度會比平常慢上一籌。”周德又咳了咳,壓下嘴裡的血腥氣,“幸運的話,蕭戎可以剛好攔在京城外。若是局勢不佳,朕拜托皇後,護住太子,護住我周家的血脈。”
謝明姝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直視帝王。
在病痛的折磨下,這個尚未不惑之年的帝王已顯現出老態。鬢邊淩亂的發絲,永遠緊皺的眉頭,嘴角殘餘的血跡,都表明了他承受的痛苦和壓力。
但是看著那雙溫和堅定的眼睛,聽著他話語裡的刀光劍影,謝明姝驚訝地感受到,自己好像從中汲取到一些活著的力量。
無論她如何怨懟這世道,大周仍是她的故土,也當義不容辭護衛家國。
“陛下,會的,臣妾會的。”謝明姝也像周德那樣,溫和地回望他,堅定地許下承諾。
謝明姝的承諾讓周德鬆了口氣,他莫名的相信眼前這個年輕的皇後可以為大周留下一線生機。“大臣們都候在外麵吧,讓他們進來吧。”周德往下陷了陷身子,疲憊地閉了閉眼,僅憑皇後一人不能挽大廈於將傾,他需要再籌謀一下。
大臣們蜂擁而入,無論心裡麵到底懷了什麼心思,此刻他們臉上都是悲痛的。
一代帝王,鞠躬儘瘁,足以讓他們敬重。
謝明姝逆著人流走出殿門外,宮妃們穿著素樸守在門外,她們麵色蒼白,或瑟縮著身子或強忍著哭聲,夫君病重與內患侵襲的境況讓這些嬌娘子們麵色惶惶。
謝明姝頭一回沒有耐下性子安撫她們,她佇立在皚皚雪色裡,隻覺得肩上像扛了一座山。
隆冬將至,京城已經下了好幾夜的大雪,白茫茫的雪花覆蓋著宮廷殿宇,有著侵入骨髓的寒冷。
皇帝薨逝,留有遺詔:太子即位,驃騎大將軍蕭戎輔政,同時冊封謝明姝為皇太後,掌內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