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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皇帝料錯了,蕭戎大將軍被絆在返京的路上,叛軍圍城,長驅直入,這次不是幸運的一局。謝明姝護著太子四處躲藏的時候,有些苦中作樂地思索著。
冷宮內有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周德走之前囑咐她,無計可施的時候就從密道出去,這條通道僅他一人知曉,通向宮外一處隱秘的院子,足夠安全。
謝明姝垂眸瞥了眼牽著手的太子殿下,太子懂事,到現在也沒有哭,麵對她這個有些陌生的嫡母也不害怕,一聲不吭的,明明才將將十歲,卻老氣橫秋的像個小先生。
若是生在尋常家,他應當還在玩泥巴、抓蛐蛐、被催著讀書識字,而現在他卻已經是一個王朝的未來,身上背負著的是百姓和國家。
一大一小穿過黑黝黝的暗道,齊力推開暗門,眼前便是一處寬敞的庭院。謝明姝環視四周,這裡應該距離皇宮很遠了,沒有什麼人煙,院子裡種了很多樹,空氣像凝固了一般,十分寂靜。
“你先躲在裡麵不要出來,我去看看情況。”謝明姝鬆開了一直牽著太子的手,穩聲囑咐他,“如果一刻鐘了我還沒回來,你就往回跑,躲在密道裡等將軍回京,好嗎?”
謝明姝蹲下身子,凝視著太子的眼睛,直到他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她才探出身子往外走。
院子很小,地麵上的積雪厚重,沒有絲毫踩過的痕跡。靴子經過雪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尤為明顯,謝明姝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她仔仔細細地翻了翻院子,包括裡麵的屋子也挨個檢查過,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她長吐一口氣,大周的血脈她應該可以保住吧,周德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吧。
謝明姝退出屋子,快步向密道走去。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風的聲音,謝明姝眼角餘光注意到一隻冷箭襲來,倉促轉身下,另一隻箭矢緊跟其後,避無可避。
透過箭光,謝明姝遙遙望了望灰白的天空,沒有飛鳥。
沒有恐慌,沒有畏懼,隻是隱隱有些失落——她還沒有看過大漠的風光,還沒有聽過滔滔的江水,還沒有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
也不知道密道裡的太子殿下怎麼經受這場風雨,皇帝後不後悔把兒子托付給自己,大周的未來又在哪兒。
謝明姝平靜地等待箭矢刺穿身體,浮光掠影般回顧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她的父親是當朝宰輔,她作為府上嫡女,身份貴重,自幼錦衣玉食,備受羨慕。
而她卻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盼頭,她像被圈禁的籠中之鳥,等著年齡到了就放出去,成親生子,然後又一個輪回。
及笄之年,謝明姝和幾個官家小姐在街市上買胭脂,你吟我笑間,一少年將軍率兵打馬入城,森冷的鎧甲射出冷光,卻又偏偏被冬日陽光暖化,中和了原來的冷調,有如從陽光中走來,奇妙的帶來一種矛盾的美感。
臨到鬨市區,駿馬速度降了下來,小將軍一個翻身跳躍,笨重的盔甲絲毫沒有阻礙他靈活的身姿,穩穩地踩在地麵上,帶來一片叫好聲。
將軍年少,不可抑製地掛上自豪的笑容,神采飛揚間不經意和謝明姝的視線對上。娘子著淡青長裙,如瀑青絲被一根玉簪綰住,清雅端莊。
這是謝明姝和少年將軍蕭衛的初遇,她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那麼真實的自由的滋味。
是一見鐘情吧。
謝明姝曾在後來苦悶的時候偶爾想起這次遇見,每每回憶都會不自覺地微笑,那是她圈禁在深宮裡為數不多可以慰藉的東西。
在她的刻意追求下,兩人一起逛燈會,一起遊南湖,一起賞冬景,一起啃豬肘······
蕭衛年少成名,大部分時間都跟隨父親蕭戎守衛北境人民,他在外廝殺的時候,謝明姝就會去京郊的道觀裡給蕭家祈福,給北境祈福。
她以為等到蕭衛及冠,自己可以守得花開見月明,勉強擺脫未知的婚約束縛,沒成想等來的卻是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小青梅,還有蕭衛和她的一紙婚約。
聽說青梅和他在北境相識相知,跟隨他上戰場、斬敵軍,年紀輕輕已是隨軍郎中,是當地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是蕭衛以死相救的知心娘子。
聽說青梅溫婉嬌柔,雖長於北境卻不似當地人粗獷,眉眼和謝家嫡女有幾分相似。
高門貴女,婚姻不能自主,蕭衛及冠時,謝明姝早已年滿十八歲。
皇宮立後的詔令已至謝府,父兄早已接過諭旨,謝明姝鳳冠霞帔,把和蕭衛的三年情誼拋之腦後,在十八歲這年嫁給了素未謀麵的皇帝,擔皇後之責,一年時間在內宮恩威深重。二十歲時皇帝駕崩,她又承太後之責,竭儘心力護住風雨飄搖中的大周王朝。
一隻隻冷箭刺穿了謝明姝的身子,鮮血浸透了衣裙。
謝明姝合了合眼,如果能再活一輩子,她定要掙破世俗的藩籬和枷鎖,不求他人渡己,真真正正地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