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姝沒有理會,頭也沒回地向院子裡走去。
管家早已不在旁邊,想必是回去跟謝堂稟告去了。謝明姝輕聲笑了笑,有些期待她父親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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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身體狀況謝明姝始終擔憂,太醫院的太醫們不敢信任,而從民間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耗時甚久,謝明姝把主意打到了告老還鄉的李太醫身上。
李文泰是先帝的專屬禦用太醫,專門調理先帝的身子,旁人用不得。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太子妃突然身染惡疾,夜裡高燒不斷,又是嘔吐又是咳血,府醫束手無策,是故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連夜登門李文泰府上,卻被皇帝禦醫不可外借的理由拒絕。翌日,太子妃離世。
隨後不久,李老太醫就向先帝乞骸骨,前往京郊道觀隱修,多年來始終閉門不出。
謝明姝想去試探試探這個李太醫,看看他能否做破局之人。
宣德年間,道教盛行,不隻是平民百姓,就連一些達官貴人都在宅子裡供奉,道觀也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都是。而京城裡最負盛名的道觀當屬京郊玄清觀。
謝明姝雖然不信神佛天道,前世和蕭衛糾纏的那三年裡,卻經常會到這玄清觀祈福,所圖所求也不過是跟蕭衛的那些兒女情長,權當謀個好兆頭。
玄清觀坐落在玄清峰山腰處,草木葳蕤,叢林掩映,環境清幽。往來人流不息,香火旺盛。玄清觀觀主江勁月為人淡泊清冷,常年居於觀內,甚少與外人接觸。每年中秋江勁月都會在山下給孤兒老人提供些食物,在百姓眼裡是個活神仙般的妙人。
謝明姝一邊欣賞著風景,一邊亂七八糟地思索著怎麼勸老太醫入宮,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觀前。
朱門大開,悠遠的誦經聲從裡麵傳來。謝明姝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道觀,一時竟有些近鄉情怯?它承載了自己三年的荒唐和酸澀,也留下了一個深宅貴女尋求自我的痕跡。
怔愣間,一個小道童清脆的呼喚聲驚醒了她。
“施主?施主?”道童剛到謝明姝的腰部,此刻正一蹦一跳地努力喚回謝明姝的注意力。
謝明姝垂下眸子,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小道長,不知道觀裡可有一老人常年在這住著?”
小道童被眼前這個姐姐的笑容驚豔到,有些羞赧地紅了紅臉頰,不自在地甩了甩手裡的拂塵,“施主說的可是李老先生?”
“先生?”
“是的,李老先生在觀裡教孩子們識字,偶爾生了小病觀裡的人也會找老先生看看。”
李老太醫竟在道觀裡當起了教書先生?謝明姝覺得這個玄清觀真是有趣,道童在大門外迎客,還有孩子們在識字,現在又冒出一個教書的太醫。
“可否勞煩小道長,幫我引一下路?我和李老先生是好朋友,想見見他。”
“老先生不見任何觀外的外人的,什麼朋友都不見。”小道童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為難。
謝明姝眸光閃了閃,也不強求,接著詢問,“那不知我可否在道觀借住幾日?銀兩照付。”
小道童鬆了一口氣,迅速點了點頭,一邊愉快地在前麵引路,一邊和謝明姝絮絮叨叨地說起玄清觀的趣事,講著講著又總會繞到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活菩薩身上。
童音清澈乾淨,如數家珍般念叨著江觀主的好,說他仁慈,每年都會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也說他嚴厲,孩子們算數識字出了差錯會被訓誡······
謝明姝心中好笑,這個江觀主怎麼會有一種“娘親”的錯覺?
氣氛正和諧的時候,耳邊清脆的聲音戛然而止。“觀、觀主···”
謝明姝順著聲音側頭看去,隻見一青衣男子徐徐走來。江勁月麵若冠玉,眉眼疏離,潑墨長發被一根白色緞帶隨意束在腦後,氣質清冷,行走間如青竹般挺拔,手裡還提著、提著一個鏟子?!
“江觀主,久仰。”謝明姝略有些尷尬地把眼睛從鏟子上挪開,芝蘭玉樹少年郎手裡竟拎著一個鏟子?這獨特的玄清觀觀主的喜好果真也很獨特。
江勁月抿了抿唇,不自然地把鏟子往衣袍後麵藏了藏。一聽到謝明姝的聲音,自己就著急出來,竟然忘了把鏟子放下···
“謝施主,貧、貧道剛剛給養的花鬆了鬆土,春天到了,適合、適合養花···”江勁月的聲音越來越低,耳朵染上可疑的薄紅,麵上的孤冷險些維持不住。
謝明姝眼裡的笑意都要流淌出來,她怎麼覺得這個江觀主有點可愛?還有點好欺負?不過,“觀主怎知我姓謝?我應該沒有提到自己姓甚名甚。”
“謝小姐名滿京城,貧道也慕名許久。”江勁月壓下其他情緒,冷靜地回複道,全然沒有先前慌亂的樣子。
謝明姝挑了挑眉,也沒有細究,轉了個話頭“我想在此借住幾晚,麻煩了小道長給我引路。住宿的銀兩和觀裡的規則還要勞煩觀主同我講講。”
江勁月暗自鬆了口氣,轉頭橫了眼在一旁偷笑的小道童,“小伍,先生讓你抄的藥方子抄完了嗎?”
小伍撇了撇嘴,暗地裡朝謝明姝眨了眨眼,轉身飛快跑了出去,邊跑邊喊,“師傅,我這就去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