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猜到了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會在裡麵,彭景竹也一起看到了她,很快就站了起來。身上早就不是昨天晚上的西裝了,而是一件黑白的毛衣。
“你怎麼來了?”她滿臉錯愕。倒是不介意自己蓬頭垢麵的樣子被看見,隻是彭景竹的出現實在是意料之外。
“昨天的事情...”彭景竹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是不想在這裡講。
元逸識相地把他帶到餐廳,正好因為核桃昨天晚上就回家了,早餐券多了一張。
在兩個人麵前擺好烤吐司,熱牛奶和黃油果醬的時候,元逸開口了,“你說吧。”
“我知道你今天要走了,我就是想來見你一麵。”彭景竹還是和當初時那個笑起來有個虎牙,眼睛彎彎的少年一樣。
“你知道你這樣隻會讓事情更複雜嗎?”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當時你不解釋那些事情?當時不能說的事情,現在總是可以說了吧,我隻是想要給當時的自己一個交代。”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我們還可能在一起嗎?你和陳晨的事情就真的這樣結束了嗎?”
“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嗎?”彭景竹的手似乎在有些顫抖,牛奶在杯子裡晃來晃去。
元逸看著他的眼睛,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沉默了一會之後,她顯然沒有之前那麼理直氣壯了,“我們,隻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
“但是我...”
“我吃飽了。”元逸知道再說下去,她就要做出錯誤的決定了,她知道彭景竹後麵的那些話是什麼,但是她沒有做好聽到它們的準備——隻要話還沒說出口,一切就都不算數。
雖然元逸快步走出了餐廳,她知道自己還是沒有逃過彭景竹給自己帶來的影響。她承認,自己這麼多年來偶爾也會想起這個人,這個和自己一起留給過去很多遺憾的人,但是他和陳晨的故事,自己的人生,怎麼還可以交織在一起呢?她的手不自覺地滑到了“備忘錄”,裡麵寫著重新遇見彭景竹時候的心情:
我的青春好像在你的手裡開始了,也在你的手裡結束了。我總覺得我遇到那些喜歡我的人都太早了,早到我沒有辦法好好對待你就已經失去了。
我們在一起一年的時間,到現在快十年了,再看見你的時候好像很多東西都變了,你變了,變得不一樣了,變得我不敢認了,變得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
我始終感謝你,在我還是那個醜小鴨的時候,把我捧在手心裡,高高地擺在櫥櫃裡,小心翼翼地怕我摔碎了磕破了,要離開的時候又幫我關上了櫥櫃的門。
最後還是沒有遺憾了。我始終記得你容忍了我很多次的無理取鬨,一哭二鬨,我都試過了,你保護著我的秘密,用最後的溫柔兜住了我的破碎,讓它最後沒有變成玻璃渣。
我不是那個你記憶最深的人,我不是那個最愛你的人,也不是那個你最愛的人,但是我始終記得你,始終感謝你,始終期待你能過得好。
我當然會嫉妒你的女朋友,畢竟你是我的初戀,你是我當時的依賴和安全感來源。我也會後悔沒有遲點和你在一起,當我們都塵埃落定,會不會變得不一樣,當我們都變得成熟,會不會一切都會發生逆轉。
但是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會在一起。
就像你最後跟我說的那樣,我們不是一類人,我們其實走不到一起去。我們人生路上的分岔路太多,而我們每次都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如果沒有重疊,又怎麼會有交集,我們不是平行線,而是根本不在一個時空裡,既然如此,又談何相遇和戀愛。
不管怎麼樣,你是我怦然心動的那個人,你始終是我怦然心動的那個人,不是白月光,而是我的月光寶盒。
我曾擁有過你。
我明白那是一次錯誤的牽手,但是我不後悔,相反的,我感到幸運,我深深的感謝著你。
白月光和朱砂痣啊,怎麼能忍心把你們變成地上霜和蚊子血呢。元逸帶著複雜的心情看完自己寫下的這段話,重新關上了手機,席地坐在門後,眼睛盯著窗簾背後透出的一點光線,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傳來一陣震動:“醒了?”是林黎發的一條消息,她這才反應過來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重新從自己的低落裡抽離出來,因為她知道林黎這個時候比自己更需要她。
“怎麼了,不是說還蠻喜歡她的嗎?”她有些生氣地問道,畢竟她知道林黎雖然看上去高高大大的,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心裡還是很期待一場美好的戀愛的。所以當她知道他終於戀愛了的時候,雖然心裡有些複雜的情緒,總體上還是很為他開心的。但是現在,一場就擺在自己麵前的戀愛就這樣沒了,她都為林黎感到遺憾。
林黎沒有回複,而是直接給她打了電話。
當她摁下接通的時候,林黎的聲音聽來很頹廢。
“這件事很複雜。就是昨天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然後看了場電影就帶她回我家了。然後情到深處之後我就問了一句這是不是她的第一次...”
她當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問什麼不好你非要到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你還活在上個世紀呢?”她的火氣都要衝上頭頂了。
“不是,你聽我解釋...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嘗試過這件事,所以我想她也能是這樣的...”林黎的語氣漸漸弱了下來。
“你到底喜不喜歡她?你喜歡的是這個人還是那張膜啊?你們男的怎麼都這樣?”雖然素未謀麵,她很快就心疼起了那個女生,作為一個同樣受到這件事傷害的人,元逸知道那個女生心裡會有什麼想法,這件事會給她帶來什麼影響。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也不是第一次,那我真的沒有所謂...”
“那你這樣說起來,你是想好了你和她做了之後就決定對她負責一輩子了?”
“不是...”林黎似乎自知理虧,聲音又變低了一點。
“如果你真的那麼看重這件事,你就根本不會這麼做吧?我覺得你倆分了也好,不要再去傷害那個女生了。”她知道自己的話可能聽上去有些刺耳,但她控製不住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
林黎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於是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接著問道,“她和你說了不是之後,你是不是馬上表現出了什麼情緒?”
“我不想那麼明顯,但是那一刻我真的控製不住。”林黎反倒有些委屈。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女孩子會怎麼想?之後她再碰到其他男生,她會不會下意識地想起這件事?如果你真的在乎的話。”她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是我不對。”
她回了一聲“嗯”就掛了電話,心裡卻有些複雜。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也曾用這件事來道德綁架鄭天陽。那還是他們剛分手的時候她沒有抑製住自己的衝動跑到了鄭天陽家樓下。她曾哭著問他:“你當時要了我的第一次的時候你有想過今天嗎?”不管自己在表麵上多麼開明,對這件事再怎麼不介意,心底裡其實還是被社會陳規深深桎梏著,也許自己的經曆還是太單薄,沒有辦法從實踐層麵上解放自己。
她突然有些惡心,打算洗個澡再退房。
洗完澡的房間裡彌漫著騰騰的熱氣,看著帶著水汽的鏡子裡折射出的自己,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剛出鍋的白饅頭,隻是她心裡明白,自己的內心是什麼顏色的。
退了房之後,核桃正好在酒店門口等她一起去車站。一路上,核桃說了很多話,就是識趣地沒有提到“彭景竹”這三個字。她知道返程不再像來時那麼情緒飽滿了。
重新回到自己世界的日子如往常一樣平淡,期間她請Jackson吃了一頓飯,鄭天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硬是加入了他們的午餐。新主編也在八月的時候正式入職了。她有些失落,雖然老板當初本來就沒有承諾過這個位置會給她,說遺憾也有些過分,但那種被給予後又被回收的感覺並不愉快。
而她最後還是原諒了林黎的刻板印象。誰都會有弱點,她作為一個深受社會陳規影響的人也沒有立場指責批評彆人,再加上她對思想自由有著極高的忠誠度,她覺得每個人都有權利對任何事情保持看上去對的或是錯的看法。所以儘管林黎在這件事上和她有很大的分歧,她還是選擇了理解。
似乎大多數人的分手都會經曆一樣的過程。就和她當初與鄭天陽分手一樣,林黎時不時還是會在休息的時候給她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有多想找前女友和好。但她每一次都警告他不要再傷害那個女孩子了,畢竟這件事將會成為他們之間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感情就是這樣,任何一次的妥協和遷就都會變成後來一拍兩散的關鍵。
原本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就會在遺憾、小打小鬨和平靜中過去,但是這樣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切的起因都是一隻死老鼠——
那天她上班的路上看見了一隻死老鼠躺在馬路旁邊,她隱隱覺得今天的運氣好像不是很好。果不其然,她騎車上班的路上真是一路紅燈。她剛做到工位,想要去咖啡機接一杯拿鐵安慰自己的時候,手機界麵上跳出了“咖啡製作中”的字樣,但是機子卻一動不動,沒有倒牛奶,沒有磨豆子的聲音,像是停滯了。
一氣之下,她拿起杯子就走,但是杯子剛離開咖啡機,黑色的液體就順著出口往下流。
就在她皺著眉頭,滿手都是滾湯液體地走回工位的時候,旁邊的同事腦袋就湊了過來:你有聽說今天要入職一個新同事嗎?
“你是說那個前段時間離職的對接我們的商務?”
“是啊。聽說這次是個男的,長得還不錯呢。”她眨了眨眼。
“是嘛,老板招人還蠻快的。”她笑著說到,沒有多想。
但是照例開周會的時候她就不得不多想了,光是隔著一麵磨砂玻璃,她就能認出老板身邊站著的那個男人,那個傳說中長得不錯的商務是誰——她怎麼會認不得呢,那個在少女夢裡思思念念的身影。
和十月份比,他瘦了不少,也換了發型,頭發從黑色變成了棕色,頭頂還稍微燙了一下,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些。
“瘋了吧。”她在心裡默念著。
“你覺得是不是長得還可以?我們修女公司終於多了幾個男生了。”旁邊的同事捅了捅她的胳膊。
“啊...是啊。”她有些出神,換句話說根本就沒有在意同事在說什麼。
但很明顯彭景竹也不是刻意來找她的,因為彭景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也慌了。四隻慌張的眼睛湊到了一起,兩個人都非常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