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離
沒人知道,靈山後麵的百花弄澗,那裡的花草,是有神的。
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人人皆道花開花落是仙山所致故而長久,而不知原是花神掌控。不,或許稱其為神也不夠,更恰當的說法,是靈。
夢澤最為神秘的一界,甚至於淩駕於神魔之上。無悲無喜,無怨無怒,無實無虛,無受想行識,無七情六欲。存身於萬物,掌控著構成這個世界的五種元素。
金木水火土
而一旦一方之靈化為實體,飲過世間水露,品過世間塵囂,即成神體。
百花弄澗的花神,便是由此而來。
靈山原本便是靈氣彙聚的地方,百花弄澗的水乃是千年冰雪化天而來。天念水無竭,地引窮八方,沾染一段仙氣,集下一片靈氣,久了,自有花神。
雖有花神,亦有花妖。妖有實型,神開幻象。故,世人皆道靈山通仙居,卻不知花神便混跡於花妖精怪之中,暗中偷換流年。
而百花弄澗的主神,九千年一生,九千年一換。從未停歇。
自她從花苞中蘇醒,她便是這百花弄澗的主神。前任花神,那個從白芷中幻化出的女子將她從七葉一枝花中托起,賜予她那隻象征花界之主的戒指後,便灰飛煙滅。
她的名字,亦是上任花神交給她的,一個淡淡有點憂傷的名字:湘離。
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情不問因果,緣注定生死。
她膩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平淡,花開花落年複一年,她的使命無非是守護花草的平和,不要讓貪戀花苞的小妖忘了收回嬌嫩躲過寒冬以迎接下一次的美好。她這樣看了千年,終究是膩煩了。
她聽澗中一隻老仙鶴說起他陪伴十巫去夢澤各處的事,她始終對自己腳下的大地心懷好奇: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她不想就這樣一輩子在這裡守著花開花落,守護九千年,然後灰飛煙滅,重化為靈,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有湘離的名字。
想到這兒,心臟被緊緊揪疼了。
終於,她找了個時機溜出來。化身為普通女子的模樣。她是花神,不用像那些花妖一樣離了本相太久,就會精疲力竭了。
果真,塵世浮囂,與那年複一年重複年華的百花弄澗,真真是兩個世界。
而就在茫茫塵世中,她終究結識了那個人。
那個和她的生命糾結在一起的人。
後來回到百花弄澗後,在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沒有驚喜的時間中,拿出那塊帕子,念著上麵的句子,她仍會想起那段時光。
西窗剪燭半彎月,東籬扶琴蕭瑟光,葬花涼月花為魂,卻道眉間心上。待人去,何相望,紅塵初裝,茶煙輕揚。
那是草長鶯飛的三月吧。風總是那麼不知疲倦地吹著,有花林,被暖風吹的香氣迷離,落在每個人的心頭,不知所歸。
她便是在這春光中戀上這溫暖。小橋流水,乖覺得很,她在小橋邊看水,看水中戲水的鴨子,看水邊洗衣的人。腳一晃一晃的,看的好生愜意。
然後,一條弧線——噗通!——鞋子掉到水裡去了。她“哎呀”一聲就叫出了聲。
這橋欄杆的縫兒怎麼這麼大。她心裡埋怨著,眼巴巴地看著鞋子沉下水去。心疼的不得了。那可是剛剛換的繡花鞋,她不會水,又不敢施法術出來,總不能光著腳回去吧,這剩下一隻鞋也不能穿了……看看實在沒辦法,一咬牙乾脆脫下另一隻腳上的鞋想往河裡扔。
既然這樣,反正也沒辦法拿到那隻鞋了,就把這一隻也扔進河裡麵,給河神穿好了。
想到這,一揚手想把鞋子扔進河裡,卻被人擋住了手。
“哎哎,掉下去了再撈出來不就好了,何必把這一隻也扔進去。”身後的男子挑著眉看她。“我幫你。”說著便一挽袖子,下橋跳進河裡。
她看的有點呆,下意識的點點頭。
當男子把她的鞋還給她的時候,她接過來連連道謝:“哎呀,你的衣服都濕了,要不……去最近的那一家衣莊換一件好了……”
“不用。”男子搖頭:“路過幫個小忙而已,若是為了這個再去換一身衣服,還不如你直接去買雙鞋。”
相識,在流年中暗暗地發芽生長。男子叫南派,在大荒住著,孑然一身,沒有家人一起。湘離暗暗想,這個人,會很寂寞的吧。
南派
當碰見湘離的時候,他隻覺得她挺有趣的。
一副沒見過橋啊水啊之類東西的樣子,還在那晃腳晃得鞋子都掉到水裡去了,怎麼看都像個小孩子。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皺眉頭皺了半天,居然把另一隻鞋脫下來想扔進水裡去。
不知道怎麼想的,過去擋住了她,打算幫幫她。
在水裡取物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南派,青丘國人,魔尊幻界南護法,暫居大荒。水下無人注意,簡單一個召喚術法就解決的問題。
把鞋子替她撈出來,她捧著鞋高興的要命,說要賠他一套衣服,他有點好笑,賠一套衣服都夠她去買雙新鞋了,怎麼發傻呢。
於是這樣,就算是認識了。之後也有往來,漸漸的就熟悉了。他覺得湘離帶給他的,不光是快樂,還有溫暖和甜蜜。
本就是暫居大荒的,為了處理青丘事宜。他帶了一個徒弟,梅花妖化身的上官意霜,奔走在青丘宮和他的住處之間,上官意霜每個月來五日,和他學習,順便傳遞信息。魔尊幻界有些信息是一定要可靠的人來傳送的,連術法都怕不保險。
這天上官意霜來送幻主的消息,卻被他忘了這件事——他和湘離約了出去。沒辦法,隻能讓上官意霜等了那麼一下。
晚上,上官意霜便問他:“師父,你是喜歡那個女子吧?”
他愣了一下。
“怎麼會,小孩子不要胡說,沒大沒小。”
“我沒胡說啊。”上官意霜睜著大眼睛:“師父居然會因為和她出去忘了今天我要來哎,雖然你最後還是想起來了,但是你還是讓我在這裡等了你那麼一小下……”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多嘴,想那麼多做什麼,還不快去背你的口訣,上次教你的東西明天我要考,你都掌握了?”
“什麼嘛,不叫人說就算了唄。”上官意霜嘴裡說著,有點不情願地出了屋子。他卻在屋中握緊手中的紅玉雲笛。
難道,自己是動心了麼。
望千年須發飄然,待今朝花開果落。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那個感覺,是心上什麼時候有人住進去才會有的麼?
活了四千多年,今日才發現,有的事情正在暗中變到一個不同的軌跡上去。
終於有一天,他考慮良久,把她約了出來。但待到要開口時,卻又猶豫了。
在魔尊幻界,麵對那些強大到變態的敵人他未曾猶豫過,麵對那些繁雜的護法任務他未曾退縮過,麵對那些殺伐決斷蕭瑟涼薄他都未曾覺得頭疼過,但是這一次,他卻猶豫了。他不知道怎麼和她說才能夠表達自己的想法。
直接說我喜歡你嗎?會不會太突然了?
他有些為難。青丘一族,因為本身便不是凡人,動輒千百歲,見多了人生的漂泊和時間得淋漓,對於這種感情,還是頭一次碰見。
“想送你一樣東西。”想了很久,他這樣開口。
“好啊,什麼東西?”湘離撲閃著眼睛看著他,一臉期待。
微微笑了一下:“你要用心聽啊。”說著從腰間取下笛子,放至唇邊,吹出了第一個音。
宮商角徵羽,心微動,音自許。一曲《鳳求凰》,吹徹東風。笛聲婉轉輕饒,雖然從未有過此種經曆,但是他認定了,她是凰,而他,要求她!
鳳兮鳳兮非無凰,倚竹而居思其鴦。鳳兮鳳兮求其凰,棲竹而暮與還鄉。
人間丹頂有交項,天邊比翼鳴聲狂。千山萬水紅塵去,清歌還唱鳳求凰。
一曲終了,他看見她的臉頰變成了粉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