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之謀 “——我不會死。”……(2 / 2)

——黎青當即意識到,少年皇帝的身後,還有另外的勢力在支持。

“前朝餘孽,賊心不死。”

虞南雁恨聲說道:“真是笑話,當今聖上才十二歲,誰知道那公主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先皇帝才走三年,尚且還有公子在京中坐鎮,有些人複辟的心思真是藏都藏不住了——”

如果這位前朝公主,生下的是男孩,那麼,就是當今陛下的長子。

而如果未來的皇後生不出嫡子,或者皇帝將前朝公主扶為正宮——

那麼,這位皇長子,就將繼承夏朝的帝位。

如此明目張膽的謀劃,京城的文武百官又不是死人,當然反應激烈。

而爭議的焦點。

就在於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

中秋宴在現場的宮人們被盤問過一遍又一遍,根據這些證言,那天夜晚,兩人在太液湖邊遊玩時,少年皇帝確實屏退了宮人,單獨和公主相處過一段時間。

可是幕天席地,縱使當時發生過什麼,事隔一個月,也沒有任何痕跡了。

而根據當時在場其他人的證言,有信誓旦旦說,看到那天公主離開的時候神色倉皇,身體似有不適。

另一些宮人,則對這個說法大搖其頭。

——這就徹底沒法說清了。

皇帝一口咬定那就是他的,要將前朝公主迎娶為皇後。公主府中仆人及親眷都表示公主從不出府,除了那一次中秋宴之外,無從接觸外男。

朝中各個部司,則為此吵得不可開交。

“皇帝想親政,前朝想複辟,世家大族想讓我死。”

黎青說到這裡,忽然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虞南雁趕緊扶他坐下,又把盆裡的炭火燒得更旺了一些。

他咳了好一陣子,終於和緩下來,非常沙啞地笑了一聲,說:

“坐鎮京城?我拿什麼坐鎮?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在我病得起不來床的那幾天裡,消息鬨得沸沸揚揚——”

他微微閉上眼,向後仰起頭,有些疲憊地靠到椅背上。

擱在一旁的手,卻用力抓緊了扶手。

“——哪天我死了,這些人,也就會把夏朝的河山,直接拆著分了吧?”

政變前夜,黎青其實哪裡都沒有去。

不在他自己的府上,也不在皇宮、議政堂,甚至是各部司官衙,不在任何一個“天羅”搜查過的位置——

他在京城之外,沉舟皇帝的陵寢。

帝陵離京城不算遠,沒有重大的節日和祭祀,卻一向少有人至。

黎青深夜到訪,屏退在此侍奉先皇帝的宮人、禮官,讓自己的護衛封鎖門口,然後獨自一人,進入享殿。

殿中供奉著沉舟皇帝靈位,香火氤氳。

黎青站在空曠的宮殿中,四麵無人,他沒有跪拜。

香燭暗沉的、跳躍的火光倒映進他眼底,他看著陸沉舟的牌位,看著那上麵銀鉤鐵劃的字,如今已經和死人一樣冰冷。

他心想:你養的好兒子。

——開國帝君身死不過三年,他繼位的幼子,卻要把這大好的江山,一城一池、一寸土一寸血地從前朝手裡奪下來的江山,拱手讓給舊主。

香燭的光芒,在靈位前跳躍。

陸沉舟當然是聽不到的。

倘若人死之後,真的在天有靈的話,看著這個叛臣賊子站在自己麵前,陸沉舟會直接降一道雷劈死他。

倘若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前朝王室多行不義,作惡多端,早該萬劫不複。

可曾經奢靡無度,生活在舊朝皇宮裡,魚肉百姓,享儘榮華富貴的人;在江山改姓之後,卻依然能位列公侯,穿金戴玉,前呼後擁。

可以進宮遊玩,在京城裡興風作浪。

而那些所有餓死的、凍死的,征發勞力累死的,供貴族欺淩淫樂死的,被亂棍打死無辜枉死的,黎民蒼生的血淚——

又該向何處訴說?

黎青其實知道,自己這次的反應是有些過激了。

所謂前朝公主懷孕一事,在京城攪弄出的風雲,隻是年幼的皇帝,聯合了一部分不甘沉寂的前朝餘孽,一部分被他強硬推行的,清除私奴、開放科舉、打壓世家的政策整得苦不堪言的士族,試圖亂政而已。

以他如今掌握的權力,先穩住局麵,從朝堂著手,慢慢地分化、清洗,假以時日,也不是不能解決問題。

並沒有到需要他動用京畿軍,發動兵變廢帝的地步。

——他隻是無法容忍。

無法容忍,在這個天下平定不過九年,新政推行不過三年的時候,依然有人蟄伏在陰影中,蠢蠢欲動。

試圖退回從前的,那個用累累的白骨與血肉塗炭堆砌起高樓繁華,讓他遭受了數不儘的欺淩與侮辱的時代。

“——我不會死。”

靜室之中,黎青靠在太師椅裡,伸手進衣袖中,將自己身上攜帶著的令牌、印信等物,全數拿出來放到桌上。

又取出一疊寫了字的紙,一張張翻看著,挑出來必須要銷毀的,丟進火裡。

隔著火苗,和細微的煙塵,黎青看向對麵的虞南雁。

他平靜地說:

“虞先生,煩勞幫我做一件事。一刻鐘之後,點燃柴房,我會引開所有的天羅和遼州鐵騎,請先生趁亂出城,過玄鐵關,出長城以北,把我的話帶給鎮國大將軍梁項——他知道該怎麼做。”

他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

我會回到京城,看著這個天下;看著我心中理想的圖景,繼續推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