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奸是非 “——你恨的不是我,是先皇……(2 / 2)

仇憲儀看到黎青抓著自己衣領的那隻手臂開始劇烈地發抖,五指用力地攥成一團,骨節和青筋從手背上分明地浮凸出來。

他忽然驚覺——

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黎青了。

他被傷病折磨得太久,挽不起劍,拉不開弓,連一個動彈不得的人都殺不掉。他背後的肩胛因為痛苦而繃緊了,骨骼起伏,隔衣衫都能感覺令人心驚的瘦。

但黎青指尖發著抖,還拚命地想去夠那柄匕首。

仇憲儀看他這副樣子,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喊道:“所以你要殺我——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寧願把自己陷在這裡,也非殺我不可——”

他發現答案居然如此簡單,怎麼一直都沒有想到。

“——你恨的不是我,是先皇帝!”

回答他的,是一陣驟然爆發的、更加劇烈的咳嗽。

黎青咳得彎下腰去,幾乎要趴在他身上,用袖口捂住唇,仇憲儀瞥見那青衫的袖口上沾著似乎有血。

他看著黎青這副病到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忽然猖狂、快意地大笑起來。

“先皇帝把我塞進天羅,你一直很嫌我礙你的眼吧?他要削你的權,又在你走後,把我提拔成統領,故意上你的眼藥,逼著你咽下這一口氣!我倒是要感謝你們君臣鬥法,讓我白撿這麼大一個便宜——”

仇憲儀笑出了眼淚。

“——黎青啊黎青,你為了先皇帝,為了他的江山、他的基業,落下這一身傷病,看看他又是怎麼對你的?先是沒了兵權,後來又錯失相位,一品當朝,開國武勳——好好的一代名臣,被當成家奴使喚,彆人隻說你是先皇帝的狗!”

黎青忽然從椅背裡拔出匕首,豎直向下,一把紮進他腿上。

仇憲儀一聲慘叫。

黎青的咳嗽聲還沒停,手抖了一會兒才能拿穩匕首,袖子上全是咳出來的血。

他把匕首從仇憲儀腿上拔出來,又反手一刀紮進他小腹。

仇憲儀疼得在椅子裡蜷縮了一下,嘴裡高聲慘叫。

而黎青到這時候,才終於能勉強站直身體。

他停了一下,再次拔出匕首,拎著仇憲儀的衣領往上一提,刀刃在手中一翻,冰冷的寒光中還沾著鮮血,橫向劃過脖頸。

一道血跡濺在青衫上。

仇憲儀的眼睛驚恐而絕望地瞪大了,透過黑暗,瞪著眼前的黎青,張嘴想要說話,卻隻能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他的手腳控製不住的抽搐了幾下,而黎青拽著他衣襟的那隻手還沒有鬆開,要靠著他才能支撐身體,仍然在彎腰咳嗽,咳嗽聲裡掩蓋不住的痛苦。

好一會兒咳嗽聲才漸漸平息下來,仇憲儀也不動了。

黎青終於站起身,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再看仇憲儀新鮮的屍體一眼,隻是把那支染了血的匕首,放到旁邊的茶幾上。

停了一會兒,他又抬起手,將剩下半壺殘茶潑到了地上。

大堂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黎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黑暗掩蓋了他臉上所有的神色。

片刻,他低下頭,似乎是剛剛才注意到青衫前襟上濺到的血跡,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他將外衫脫下,折了幾疊,搭在椅子扶手上。

安靜忽然被打破了。

紛亂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由遠及近。

一隊天羅暗衛從大堂外衝了進來,舉著火把,人影紛雜,出鞘的刀劍搖晃出混亂的光,迅速地包圍了他。

火光照亮了大堂,影子在地上晃動跳躍著。

黎青還是沒動。

天羅部眾的官服,都是青黑色的窄袖勁裝,在火光下看起來一片低沉肅殺。這時,包圍黎青的暗衛向兩邊分開,天羅的副統領唐言——也是仇憲儀死後,剩下官職最高的人,走了進來。

唐言再也不是那一副在仇憲儀麵前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模樣。

他看著黎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兩人對視片刻。

“——唐副統領來得真及時。”

黎青說。

唐言是天羅的副統領不假,但這個“副”字不太好聽,說著也拗口,一般不叫,都是直接稱唐統領。反正對著真正的統領仇憲儀喊的都是“仇將軍”,也不會弄混。

黎青顯然是故意這麼叫的。

屋內一片寂靜。

唐言沒下命令,那群天羅暗衛也都沒動,隻有火把燃燒發出的輕微聲響。

黎青站在大堂中央,周身被好幾把刀劍指著,卻絲毫沒有自己淪為俘虜的覺悟,又說:

“仇統領剛剛殉職,唐副統領就帶著人出現,一刻不早,一刻不晚,來不及救人,卻剛好能抓到罪魁禍首,立下大功一件,真是可喜可賀。”

周圍的天羅暗衛一片沉寂。

唐言盯著黎青看了一會兒,忽然揚起手,打了他一巴掌,把黎青打的偏過臉去。

“——逆賊就是逆賊,天威浩蕩,死到臨頭,還敢在這裡胡言亂語。”

他冷冷地說:

“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