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好久不見。”“彆來無恙。”……(1 / 2)

肆意妄為 渝我俞生 9207 字 9個月前

「山高任山高,海深任海深。不過行止三百裡,我記得回去的路。」

——溫西

***

今年的夏風吹得滾燙,明明才開夏,卻有了盛夏的濃意。

兩百多裡路,從南川市到陸沂縣。溫西踏進北巷,拐過長長的巷道,到舊居民區。這兒是巷子最深處,儘頭是通往彆處極高的階梯。

在一片朦朧的天光中,狹小的巷路一眼望不到儘頭,長長的階梯隱在樓宇間,模糊不清。

她盯著那長長的階台看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邁進了那間荒廢許久的堂院。

久無人居的緣故,青石磚鋪成的地角罅隙長滿了野草,腐枝敗葉滿地都是。老榕樹下的石桌墩子坐不得,上麵有著朦朦的霧水。

這一片住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到了這個點,就自然醒了。不隔音的原由,溫西依稀聽見隔著高牆後院傳出來的對話聲,那聲音極小,話語傳到她耳邊時模糊不清。

溫西拿著鑰匙,穿過院堂,進了屋。她簡單地將行李整好,垂眸瞧了眼腕上的手表。

五時三刻。她從院子裡出來時,舊居民樓剛好在一場浩大的蟬鳴聲中迎來了黎明。破曉的天光的將遠處層層疊疊的樓宇映得光影輝煌,像鑲了層金光。

她看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她邁步走上長長的階梯。

到車站時,剛好趕上去往城南舊區最早的一趟的早班車。

四十多裡路,由陸祈縣到平樂鎮。那個在溫西印象裡,落後的地方,充斥著一切的不公,陰暗和扭曲的人性。

離開這兩年她其實已經記不清那個地方是何樣子,除了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

一整天的車程,三百多裡路,她幾乎沒合過眼。她靠在椅背上小憩,晨起柔和的陽光透過窗玻璃撒落在她周身,給她渡了一層柔和的絨邊。

她睡得極不安穩,眉眼輕瞥著,紅唇抿成一條線,肩背的線條繃弛著。單從側麵看就能看得出來她很疲憊。

好一會兒,她眼睫動了動,抬手掩去刺眼的陽光。睜眼時,她靜靜的透過指隙看著車窗外被風吹過的枝椏。

而她坐在車裡,也被風吹得淩亂。陽光隨風奔跑,雲與枝椏略過眼簾,窗外飛快倒退的景物,每一刻都像極了倒退的光陰,讓人恍惚以為還回得去。

也許是因為這個點的車流量還少,這一趟車開得奇快,比預定時間更早到了站。

車穿過長道,拐進停車區,與此同時另一輛車在前方轉過方形廊橋,往反方向出站。

某一刻,她側臉望去,對方拉了窗簾,動作間,眸光從眼尾掃落,透過暈柔的光線,四目相對。

那極短的幾秒,卻又好像走了好幾年。那一瞬間呼吸輕泄,溫西看清了那人轉瞬而過的輪廊與記憶中遠去的影像重疊,又模糊不清。

溫西下意識攥了攥發抖的手指,心跳快得不像話,風聲震耳膜,她的世界在這一刻顫動異常。

她怔愣了幾秒,車停下那刻,她奪門而出,時間與心跳、風聲賽跑,呼吸與風激纏,流年和情意淩亂。

她甚至不敢確定那個人會不會是她見過的無數次幻想,可反應永遠占先鋒,腦子落後一拍,所以無論多少次,她都還是會義無反顧奔向那個不確定的人。

她跑得又急又快,那聲“南習”隨著急風灌進胸膛,滾燙刺痛心肺,在灼燒喉間。

不知跑了多久,車駛進大道。來來往往的車流將她阻隔開來,最終車身消失在視野,她在一片喧鬨的人流聲中逐步停了下來。

那一刻她說不上來是些什麼感覺,弓身促膝急喘著氣,心跳消沉被鈍痛填滿,她喉間乾澀,什麼也說不出。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往橫向的街道去,身影沒在來來往往的人海中,又被熱鬨包圍。

與此同時,車在不遠處拐了個彎,駛進小車停車區停了。

司機貫來話多,瞧著南習和眼緣,特意囑托了幾句安全第一。南習拿著舊相機,抓著門把手應了聲謝,便快步離去。

她走得極快,撞了多少人,又挨了多少罵,其實都算不清了,腦子一片嗡然。

她兜兜轉轉幾回,車來了又走,可她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人。

也是那個瞬間,南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無論時間怎樣滾燙,風如何淩亂,她和溫西都始終走在線的對立麵,誰先一步走都是錯過。

所以她晚了一步,還是錯過了。

***

溫西去了一趟久慶巷。兩年了,這裡其實變化很大,房屋幾近坍塌完了,剩下的牆體都被紅油漆刷上了個大大的“危”。

這裡正式被列成危房區了。故居院裡的高牆也倒了一半。那個瞬間溫西說不上是些什麼感受,卻又像發了瘋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走著那些南習曾走過的路,好像這樣就能將逝去的一切印刻在腦海裡。

她看著周遭荒涼落寂的巷道,零零散散坍塌的房屋,以及巷口那條長而遠的階梯,忽然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而那個知道她方向感差,會將她領回去的人很早就不見了。可她找了好久也找不回來。

後來怎麼找到的路去燕子巷她其實已經記不清楚了。隻有陽光灑落瓦沿,沿途照亮了一切,而那條不知道通往何處去的長階梯,高牆上沿途長滿了潑灑熱烈的向陽花。一路通到了那片舊堂巷裡。

那兒許多的老房子都已經成了廢墟,遠近都已無人。而那個人曾住過的那一塊也已經被列成了重災區,不許再住人了。

其實她來的時候就聽說了。這兒過兩年要拆了,要建成住房區。可她偏要來看一眼,哪怕全都麵目全非到她不敢認。

可真的看到了,她才不得不承認,她和那個人的聯係就此斷了。

那些歡聲笑語的流年,都被一同埋葬在了那片謾罵高漲裡,再同這片舊區一樣坍塌成了廢墟。

她忽然難過極了。

***

陸中,厚德樓,早課間一片喧鬨。

蘇葉抱了遝卷子拐進教室,剛好瞧見某位冰山拿著她的小太陽·棉花娃娃往垃圾桶的方向去。

她目瞪口呆的同時又莫名覺得好笑。嘿,某人做壞事被她當場抓到了吧。

她焉了一肚子壞水,順路將卷子放到桌麵上,朝白落那兒去。臨了被人往回拽了一把,她腳步一刹,一臉懵逼的回頭,就見來人問了她一句“習哥回來沒?”

她輕“啊”了一聲,下意識扭頭往後排某個位置看去,空空如也。蘇葉腦子短暫短路了一秒,又回過神掃了眼全班,半懵逼半確定的說:“應該沒有。”

江月白合著她的視線掃了一圈,最後又看了眼掛鐘上的時間,心不在焉的“哦”了聲。下一秒,她聽見蘇葉“誒?”了一聲,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江月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先聽到了一句悲痛慘淡的話:“我就出去了一會兒,你就對她下了死手?”

“白落,你也太殘忍了吧。”某人還在裝。

“舍不得?”白落抬了抬眼皮,冷冷的暼了她一眼。

“那倒沒有。”蘇葉歪了歪頭,輕舔了下唇縫,湊近白落,不懷好意的說了句,“不過……我本想著還回去的,現在好像解釋不清了。”

“……”白落下意識就暼了垃圾桶一眼,然後整個人都凍起來了。

蘇葉見狀,偏開頭笑了好一會兒。怕冰山一會又不理人,她見好就收:“你不扔,我本也想著扔的。”

白落臉色這才好一些,沒應聲轉身就往位置去。剛邁出一步,又被蘇葉箍了回去,某人靠在她身上,半眯著眼,無辜的問道:“你吃醋了?”

白落伸手拿開她的爪,垂眸盯著她含了笑的眉眼看了好一會,還沒來得及應聲,某人就探身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心頭一顫,還沒反應過來,某人就撒腿跑了。她抬手摁了摁眉心,正想去抓人回來,轉身時視線與進門的南習相撞。

蘇葉見著來人,忙喊了一嗓子:“習哥救我——”

但江月白竄得比誰都快,一個大轉彎,從走廊急拐進來,話語先蘇葉一步抵達主場:“習哥,你回來了。”

南習掀了掀眼皮,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李主任找你。”江月白邊說邊掃了眼南習的神情,就見她習哥攥了攥手指,眉頭也緊蹙著,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怎麼看怎麼覺得心情不好。

她遲疑了一會兒,問:“習哥,你還好嗎?”

南習指尖一頓。好一會兒,她鬆弛著手指,暼向江月白。

得,看出來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江月白見狀,忙轉移話題:“李主任讓我傳話說,班主任去開公開課了,你作為班長要代勞班主任走一趟,所以——非去不可。”

“習哥,你不會又不去吧?”江月白不太確定的問。

“什麼事?”南習問。

“接待轉校生,好像是。”江月白想了想,道。

空氣安靜了幾秒,不知南習是心情不好連應聲都懶得多說一個字,還是單純的惜字如金,應了一聲“嗯”,便下樓了。

江月白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南習去不去,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是被蘇葉拉來當擋箭牌。

“月白,人借我擋一下。”

“……”

***

而轉校生·溫西此時正站在光榮榜前,右手緊攥著書包帶,看著光榮榜上的某個人有點入神。

光榮榜分三榜,上邊貼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唯有中間那塊板有點例外,因為上麵隻有三個人的名字,且各占小半壁江山,但她無暇去看另外兩人的,所以視線始終停留在中間的那兩個字上。

名字那欄上赫然寫著“南習”,印在底下一寸照上的人卻開始與幾個小時前車上那人幾秒的身影重疊。那一瞬間她忽然有些不敢認了,呼吸泄了泄,八百多個日夜裡煎熬的想念好像找到了發泄口,波濤洶湧地將她圍困其中。

她其實沒什麼心思,去看這光榮榜,但路過的時候中間那塊榜太例外,連在上麵占了小半壁江山的南習也是,名字在榜上耀耀生輝,隻一眼她便再邁不開步伐。

照片上的人漸漸與記憶裡的影像交疊,模糊又深刻。分開後的那段時間,極長又極短。長到時間消磨了所以不平的棱角,模糊了影像,而那些她所以為的,會一直存在的東西,麵目全非到隻有回憶苦苦做支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轟隆隆的坍塌。

所以時間飛快的往前走,能改變的事太多,水滴石穿,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

剛開始分開那段時間,她大抵有點破罐子破摔,斷絕了所有來來往往的熱鬨,將自己困在無邊孤寂中,不哭不鬨也不笑,活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樣子。

她以為這樣會換來一絲他們的懺悔。可她卻忘了有些人,連懺悔帶來的都是一種疊加懲罰。

就像她發現那些無處不在的監控,“空穴來風”的流言蜚語……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其實沒有任何自由可言,也就更談不上有資格到誰的未來裡去。

於是她每天三點一線的把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像一台不會停的永動機,好像這樣就能混淆視聽,然後在監控看不到的,不為人知的地方裡偷偷喘一口氣。

而她挑挑揀揀著那些榮辱共享,悲喜同感的回憶,卻發現她其實連一張南習的照片都沒有,又或者是說,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刻她們之間的聯係就已經斷了。

就好像明明是她先提的彆走,最後先放手的那人卻是她。所以她一邊努力,一邊掙紮。用著各種方法去找與那人有關的一切,卻音訊全無,她以為真的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