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女神安排一個人的命運時,從來不會因為她到這個世上時間的長短而區分苦難的程度。
我五歲那年,也就是弟弟慶雨出世的那年,我成了左腿行動不便的殘廢。每日隻能手拄一根父親自一棵老槐樹上砍下的枝丫當手杖,我們朝夕相對,互相支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磨平了它的棱角,它為我的手掌添上皺紋,以後數年的蒼白日子裡,能陪我的也隻有它了,我們才是相濡以沫。
父親為弟弟取名叫慶雨,慶祝老天送來的及時雨,在我殘廢的前一天,老天為父親送來的及時雨。
“咚咚咚,吱吱吱”的聲音唱響在落日村的角角落落,伴隨這刺耳卻寂然聲音的,還有一瘸一拐的我。
人家說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是一個瘸子,就最好安分老實地呆著,就算不自卑也省得礙人眼。
我不。
我喜歡在父母麵前走動。
“咚咚咚,吱吱吱”“咚咚咚,吱吱吱……”,聲音通過乾脆的地磚穿破父母腦海然後射到心裡,我喜歡看到他們臉上的內疚,享受他們的愁眉苦臉,然後心裡冷冷地笑著,“活該!”
三奶奶說從小我就是個冷靜的孩子,不爭不吵,不哭不鬨,無聲無息,讓人捉摸不透。
我隻冷冷地笑。
爭吵又如何,哭鬨又如何?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是爭吵就能擁有,哭鬨就能得到,這個道理從父親臂彎掉下的艾草那一刻我已深深懂得。
如果一切不是早就注定,那麼就隻能靠自己,我沒有靈活的雙腳,所以爭不過,哭鬨又沒有用,就隻有冷靜,好在那一場大病燒壞的隻是我的左腿,我還有靈巧的頭腦,我要冷靜,待到機會,一擊即中,才是真智慧。
三奶奶說,這個苦命的孩子,腿腳不靈便,終其一生也不能看到外麵的花花世界,這樣整日待在家裡,一生那麼長,要用什麼來打發呀,不如送她去讀幾年書吧,以後茫茫時日,寂寞了,也可以借著讀書,打發些光陰。
也許是因為內疚,或許是因為愛吧,當弟妹都上學時,父親也背起了小小的我。
向陽小學離家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穿過落日村旁邊一座小鎮,小鎮的儘頭便是。
在這條不近不遠的路上,父親背著我來來回回了五年,刮風下雨,電閃雷鳴;日升雪落,炙熱冰痛……在那一個個太陽的東升西落中,明顯得感覺到,父親早就被生活壓彎的腰更駝了。
偶爾的時候,也會從內心最深處散發出隱隱的疼痛。
然而,再深的內疚,終會因日深月久而慢慢淡忘,再多的愛,終會因歲月的侵蝕而漸漸磨滅,小學畢業後,父親再也不願背我上中學了。
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從來沒有得到過,而是你曾經輕易的得到,卻又無可挽留地失去,一如我最向往的奔跑如飛,一如我最渴盼的莘莘校園.
記不得有多少次坐在門前的老槐樹下,看弟妹們嬉鬨奔跑,他們玩123木頭人,那一個個靈巧的嬌小身影,左突右奔,仿若穿花蝴蝶.不能不眼熱心跳呀.遙想五歲前,我也曾和她們一樣,不,我跑得比她們更輕盈.手杖輕輕地敲擊著石板地,眼睛看向遠方,如雪片般的槐花飄灑在臉上身上,白茫茫的,像是夢,夢中,我跑了很久很久,輕盈而又靈活。
如果沒有上那幾年學,我不會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原來我也可以有很美麗的夢,儘管那夢如煙花般轉瞬間煙消雲散.
小學的第三年我認識了蘇葵蘇菊兩姐妹,當然還有陽澈,至於江魚,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任誰看到這四個孩子,都隻有”冤孽”兩個字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