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陛下沒事吧?”吉公公也急得直嚷嚷,推了一把身邊探頭探腦的召南,“還不快去找太醫?愣著做什麼!”
召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於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號扣住鳳皇的手腕,發現脈象並無異狀,應該隻是中了迷藥。
嘗試按壓其合穀穴百會穴,皆無效,又想起他給二號的藥,果然從他袖中找到一個瓷瓶。
倒出一粒藥丸,聞了聞,確定無誤再喂進他口中。
過了一會兒,鳳皇終於漸漸醒轉過來,剛看清眼前的人,未待他開口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回玉瑤宮,快!”
回去路上一號稟告了玉佩的事,鳳皇拚命睜著眼抵抗藥力,心裡想的卻是午膳中收到的紙條提醒——玉瑤宮危。
他們到達的時候,隻見到滿桌豐盛的菜肴,卻不見清鳴人影。
“十九,皇後人呢!”
“回陛下,娘娘在庭前牆下。”
一號扶著猶帶困意的鳳皇走到外麵,牆下果然站在一個喜紅的身影。
清鳴回頭,見到同樣一身紅的他,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你回來啦。”
他點點頭,看她飄飄欲飛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躁動不安,待要細想,該死的迷藥卻讓他力不從心。
她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我不是說有事想告訴你麼?”
鳳皇垂在身旁的手倏地握成拳,臉上卻漾出一抹可愛的笑容,“怎麼辦?我突然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呢。”
清鳴看著他,目光變得溫柔,她搖搖頭,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推開扶著他的一號,向她走去,在一步之遙停下。
她有些遲緩地露出一抹笑,輕聲道:“看著哦。”
然後他看到了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到的一幕——她提氣一躍,步伐輕盈熟稔,足尖輕點幾下簷壁,穩穩地立在了牆頭之上。
身姿靈動,仿佛一隻再敏捷不過的狐狸。紅色的披風張揚,將秋風掃到身後。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隻要我能越過這道牆,你就放我走。”
“你說,我還可以帶走一樣東西。”
鳳皇眯眼凝視牆頭那抹紅,明明早上從衣櫃翻出它時它還是那麼可愛,此刻卻刺眼得令人想毀掉。就像昨夜他還以為他與小拙終於心靈相通,今天她就狠狠打碎這點妄想。
瞧,她高高在上,宣告著她要離開。
“你何時手腳這麼聽話了?”
他竟完全不知道,不,不對,昨日他就發現了,可笑他沉浸於兩情相悅的迷境中,竟完全失去了該有的敏銳。
清鳴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壓抑,兀自說著:“我終於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
忽而一笑,咬唇道:“這樣才公平。”
語氣中居然有一絲得意。
鳳皇若有所悟,目光緊逼,“你怪我沒有事無巨細與你報備?”
那語氣太不可思議,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臉上寫著:你根本無需知道這些。
雖然她的確對那些事沒興趣,但這不代表她喜歡每次跟他有關的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或者乾脆是壓根不知道的。
他太喜歡控製一切了,自以為在保護她,卻絲毫沒有發覺他在做著與先帝一樣的事。
若是沒有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或許可以一直這麼自以為清心寡欲地過下去。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她開始有所求,開始看到普通情人間的相處會心生羨慕,開始會時時想起那段短暫又快樂的宮外之旅,開始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翻遍《爾雅》《通雅》各類辭典,卻找不到一個詞,相濡以沫太深,青梅竹馬太淺。
最後,“禁臠”二字觸目驚心。
往日她其實從未真正想過離開鳳皇,所以手腳不便成了最好的借口,非不願,實不能也。
當她決意離開時,苦練幾年無甚進展的輕功一夜之間突飛猛進。
於是終於發現,非不能,實不願也。
“小拙,彆鬨了。”
鳳皇略顯虛弱的聲音將清鳴拉回現實。
她終於發現異樣,“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癱倒在草地上,拿出一隻玉佩,幽幽地望著她,“有殺手潛入宮,對我下了毒,說是今晚亥時要取我的命。”
清鳴的臉一下子白了,慌得從牆上跳了下來,忙中出亂,險些跌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卻突然停下了跑向他的動作。
再抬起頭時,臉色雖然還是心有餘悸的蒼白,眼中的慌亂卻少了些許。
“就像你能分辨我是否敷衍做戲一樣,我也能分辨你的真話謊話。”
他似乎一點都不意外被識穿,“哦?”
“殺手是真,下毒是假,取你的命也是假。”
若是他中毒了,一號與十九不會如此無動於衷,尤其一號大哥,全副注意幾乎都在她身上,可見殺手的真正目標應該是她。他十分清楚,她若是知道有人要對她不利,隻會更堅定離開皇宮的心,但若是知道有人對他不利,必定會放不下,離不開,所以才那麼說。
所以說兩個人太過了解對方有時候實在也不是什麼好事。
鳳皇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歎了一口氣,反而笑了出來。
“你想帶什麼東西走?”
清鳴望著他的眼睛,視線糾纏,突然撐不住嘴角的淡笑。
她低下頭,眨去眼角的濕意,從寬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晃了晃。
迷藥的藥性發作,鳳皇眼神開始漸漸變得迷離,有些吃力地笑了笑,“你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拙嘛,盒子裡裝了多少值錢的東西?”
她將盒子抱在懷中,輕快地眨眼:“既然是卷款潛逃,自然要無價之寶。”
說話間,一直高度警戒的一號與十九突然交換了個眼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掠去。
“救命啊!”
一號再次出現,手上卻拎了一個人。
召南在空中蹬著雙腿,哭喊著:“手下留情千萬手下留情!是吉公公讓小的帶太醫來的!”
清鳴對這個小太監頗有好感,怕他被責罰,連忙道:“放了吧,他也是無心的。”
一號去看鳳皇,鳳皇卻隻是盯著小太監,突然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心中一凜,回道:“回陛下,戌時了。”
“你道那殺手會不會提前來呢?”
未等一號回答,召南卻怪叫了起來,“殺手?天!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刺殺陛下!”
鳳皇諱莫若深地看著他,不緊不慢道:“不是朕,是皇後。”
召南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嚷嚷:“娘娘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人想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娘娘千金鳳體自有貴人相助,就算真有人刺殺也會逢凶化吉的。”
“聽說,那個玉飄血還有個規矩。”
清鳴的話將鳳皇的視線從召南身上拉開。
“什麼規矩?”
“若是沒有在玉佩上的時間地點殺死目標,就算任務失敗,且不會再殺第二次。”
“所以呢?”
清鳴的眼睛突然閃了起來,“所以我現在就離開,躲得遠遠的,亥時我不在玉瑤宮他自然殺不到咯。”
鳳皇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他不會把你抓回來再殺?”
清鳴有些沮喪,“身為一個殺手,這玉飄血還真是臭規矩又多又無聊。”
召南的唇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鳳皇臉上浮現罕見的苦笑,啞聲道:“小拙,你明知道有人要殺你還要離開我的保護……”
見他痛苦的神情,清鳴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張口欲言,卻又見他眼神變得哀怨又委屈起來,“其實你是在氣我昨晚弄疼你了吧?”
她瞬間呆住,久久不能回神來,原本蒼白哀傷的臉羞得燒了起來,“住嘴!”
“人家也是第一次嘛,難免急進了些,難免橫衝直撞了些,難免不知節製了些,你不滿意也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這個人勝在求知好學上進,今天特地找了一堆秘笈,想跟你一起研究的……你叫我早點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們心有靈犀……”
一號十九清鳴前赴後繼地石化了。
而鳳皇居然說上癮了,開始碎碎念,渾然不受外物影響。
直到他聽到清鳴惱羞掩麵哀嚎了一聲“子啊帶我走吧”,然後——
然後,她就真的消失了,連帶著不見了的,還有召南。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高手如一號與十九,都毫無防備,不知所措。
鳳皇終於撐不住,最後的視線定格在天際的那片紅,與他身上一樣的顏色,那麼近,那麼遠。
滿樹的桂花被風掠起,狂舞著落下又飛起,飄飄揚揚,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