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阿茵連忙擺手。猶豫了一下,她又支支吾吾地問,“泓,我們生孩子好嗎?”
泓眉毛挑得老高,她怎麼想到生孩子了?他在腦中細細檢索了一遍自己傳授給她的書,絕對沒有房中術啊?怎麼出門前還是個乾乾淨淨啥也不懂的小孩子,他出趟門回來就連生孩子都提上桌麵了?他肅了肅麵容,問,“你自己還是個孩子,生什麼孩子?你這幾天看見什麼了?”
阿茵從沒見過泓那麼嚴肅,那樣明顯不容忽略的不悅。她想起前幾天他臨行前那冷酷的樣子,不覺有些害怕。心裡的話就都啞了下去。
“阿茵。”泓喝道,他覺得自己挺失敗的,阿茵不僅學會了耍性子,見了不該她見的東西,還開始對他藏心眼了。那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可不是在打撒謊的主意?
阿茵覺得很為難。阿婆告訴她,這些都是很隱秘不可以隨便對人說,不可以讓人知道的事。否則大家都會看不起她,都不喜歡她,然後大司命就會討厭她,就會趕她走。事實上她還沒說完泓就開始討厭她了……可是如果不告訴泓,他又會和自己生出嫌隙,怎麼做都不對。她一急之下,銀色的淚水滾滾而下,落在地上開出妖冶的銀色花朵。方才還晴日當空的天上烏雲翻滾,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陰沉沉的天氣更叫人鬱悶。
泓實在沒想到她會哭。他還是第一次見她哭,以前再吃苦她也是笑眯眯的,始終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以至於他都忘了阿茵不過是個女孩子,原來也會哭的,比如現在。他見過很多種哭法,大多是壓抑、悲憤、楚楚可憐的,她卻是特彆的。因為教授過她儀態,所以沒有孩童的散漫,可是他素來將她當孩子看,她腦海裡也實在沒什麼男女概念,所以哭的時候半點也不嬌羞,隻瞪了美麗的大眼睛茫然無辜的看他,銀色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像斷了線的銀珠。他有一種親乾她淚水的衝動,隨即清醒過來這想法已然越界。
他抬起袖子給她擦擦臉,道,“好了,不哭了。我沒有怪你。隻不過生孩子這種話不可以亂說。記住了?”
“嗯。”阿茵低聲答應著。
可是夜間阿茵習慣性的擠進泓的被窩,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白天困擾她的問題又浮現出來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她眨巴眨巴瑩然的眼睛,抵著泓的下巴問,“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泓本就是個沾枕即睡的人,此刻被拉著問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語氣難免不耐。“快點睡覺。”
阿茵靜默。睜著眼,許久不能入睡,阿婆的話一段段的浮現在她腦海裡。紛繁複雜,攪得她腦袋都快暈了。
從那之後,阿茵開始特彆注意起泓的一舉一動。一個人的時候也拿樹枝在沙地上劃來劃去,反複推演一個卦象,口中念念有詞。可看見他靠近就轉身麵對他,一麵甜甜微笑,一麵手腳利落的抹掉卦象。泓一個頭兩個大。他當然知道阿茵在想什麼,但是他能說什麼?總不能說,不要愛上我!何況,看阿茵這個樣子也未必是愛上了。天啊!他怎麼會犯那樣的失誤。
對於阿茵如今的反常,泓是不惜靈力和時間把前事都翻出來看了一遍,聽完那老婦人的話,他居然和血氣方剛的少年一樣氣得磨牙。那些話的毒害隻怕比房中術更嚴重了。總不能真的要了她吧,阿茵還是個孩子,他不想太早替她決定。她現在什麼都不懂,所謂的喜歡也許不是她以為的那種,他不想她後悔。
可是阿茵懂麼?當然不。她想不到那麼遠,從小就被嗬著哄著從阿鳳他們到泓,幾乎都是對她有求必應,她想要便是要,並不需要拐彎抹角的試探、謀劃。所以泓那麼複雜、九曲回腸的心思,她是絕對無法理解的。她隻知道,她想要留在泓身邊,一直一直……可是,泓不肯和她生孩子,然後更疼她,永遠永遠不拋下她。她發愁死了。可是,泓擺明了不想談這事,她又打不過他,所以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件事,也許阿茵自己鬱悶些日子,慢慢就會被新的東西轉移目光。然而它發生了,一切就偏向了不可預料的未來。
一個渾身洋溢著詭譎到近乎神秘氣息的女子騎著罕見的白虎在大君的陪同下步上山麓。大君稱她公主,可是她毫不矜持的和泓說,“我叫虹。我知道你叫郭荃。不過我喜歡你也叫泓,那樣我們就一樣了。”
虹輕蔑的看阿茵,對泓撇嘴,“她是你養的靈獸麼?長得還不錯,可惜瞧著傻乎乎的,倒不襯你了。”
“我不是泓養的靈獸,”阿茵憤憤然反駁,卻又說不出自己到底是什麼,隻支支吾吾道,“我是……我是……”
泓漫不經心的踏前一步,恰擋在阿茵身前,“公主,她是阿茵,不是我飼養的靈獸。她,應該算我的親人吧!”
美麗而傲慢的女子被噎了一下,隨即爽朗地笑,對阿茵伸出手。“對不起,我不知道。冒犯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待會兒我讓小白給你表演,給你賠禮。”
“不會。”阿茵記著泓的教導,不願在人前落下話柄。再說麵對這樣大大方方的人,她也不好意思太過計較。
雖然說是為了跟著大司命學習各種能耐將來濟世安民,可是虹的舉動卻徹底打破了山頂的靜謐。雖然有大司命的命令壓著,沒人敢隨便踏足山頂,可是花樣百出的傳信方式和求愛手法追隨著虹,幾乎是狂轟濫炸過來。阿婆原本抽象的言語,此刻被具體化,或者說被升華加精了。然而,對阿茵觸動最大的卻還是虹對泓的緊黏不放。
阿茵不知道,原來兩個人可以有那麼多的話說,自從虹來了之後小院裡時不時傳來陣陣笑聲。虹往泓身邊一站就有種很和諧的感覺。阿茵在心裡酸了又酸,終於還是覺得自己確實比她差一頭。阿茵鬱悶的想,連名字都一樣的發音,喊起來好像融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真是討厭。
泓也注意到阿茵的小彆扭了。席間她總下意識的和他拉開距離,夜裡也不再鑽他的被窩了,有事沒事就遠遠的看他,有一點期盼,有一點猶疑。鑒於前一陣的事,泓覺得也該稍稍拉開距離,兩人各自靜一靜,也就放之任之。
阿茵默默地看著泓和那個美麗的公主越來越親近,她自己在心底悄悄倒計時。應該快了吧!他們越走越近,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也許哪天她起床就會看見他們有了孩子吧!然後泓就會更疼公主,永遠永遠不拋下公主。然後公主就會從泓哪裡占走更多的時間,然後……阿茵欲哭無淚的想,她住在這裡和不住這裡都沒有差彆了,泓不再需要她的陪伴了。也許哪天公主不高興了,就會讓泓將她趕走。
後來連虹也感覺到怪異了,這天她終於忍不住拿胳膊輕輕撞撞泓,低聲問道,“阿茵乾嘛老看我?”看得她毛骨悚然。
泓撇一下嘴角,不以為然道,“她大概以為你要生孩子了吧!”
虹愣了幾秒,隨即笑得前仰後合。“哈哈……你沒告訴她我還沒行婚嫁之禮麼?”
泓想阿婆那種丟臉的白癡話還是彆說給她聽好了,便道,“阿茵大概以為就像母雞下蛋一樣,撲哧一下就出來了,朝夕間的事,所以……”
虹狂笑過後,抹乾淨眼淚,趴在石桌上有氣無力道,“難道咱們博古通今的大司命,帶大的孩子連常識都不齊全麼?你怎麼教的?”
他沒教,好不好?若是讓他來教怎麼也不至於出這麼大的糗。猶豫又再猶豫,泓終於決定抽個空將某方麵的基礎知識給阿茵講一下好了,實在不行,就都給她講了好啦!總比這樣活寶強。說實話,那眼神看得他也有點發寒。
可是,阿茵沒有等到這一天。遠遠看見他們低聲嘀咕,公主被他逗得笑聲如銀刀般狠狠刮過她的耳膜,心頭悶得緊。阿茵閉緊眼,步履匆忙,隻想離這不屬於自己的歡笑遠一些,再遠一些。
阿茵不願一步步的走下山,太慢,她覺得難受。她隻想長出一雙翅膀像鳥兒一樣飛走,於是她真的飛了起來。司命的服飾隻有白衣,她也就跟著泓穿白衣,禦風而行的時候,白衣烈烈灌滿風勾勒出清俊的線條。她如俯衝的白鳥向著崖下的一汪綠水墜下去。
“啊!”有人的驚叫劃入阿茵的耳膜。阿茵忙振袖停下下墜的勢頭,役使氣流將自己托在半空。定睛一看,卻是一群在湖邊戲水的少年。
狻猊原本見白影墜下來,還以為是有人落崖,此刻見來人停在半空,顯然是會術法的,一顆心也就放回了腔子。再一定睛,之間約莫離水麵五六米高的人兒唇紅齒白,容貌姣好,一雙血瞳光華粲然,立在半空靜若嬌花初綻。
“啊——”他發出一聲更大的尖叫,撲通一聲鑽進水裡,過了一會兒才從很遠的地方露出個腦袋來。其他少年也是一陣手忙腳亂。
狻猊露出頭來看見她還撲閃著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著人群,不由得沒好氣道,“喂!你是不是女的啊?閉眼睛,閉眼睛知道不?”
阿茵輕輕巧巧的落在湖邊,一邊給他們拾衣服,一邊不解地問,“為什麼啊?”
狻猊默了。隨後更大聲的吼出來,“因為我們是男的,我們在洗澡!”
阿茵撲閃撲閃眼睛,說出句令狻猊幾乎要吐血的話,“我知道啊!可是為什麼啊?”
事實上狻猊沒有吐血,他隻是一時氣得忘了踩水,給灌了兩口水。他顫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無奈地吼道,“把那件褐色短衣扔給我。”
從他們上岸後,阿茵就特無辜的跟著他們。其實她不在乎去哪裡,反正暫時不回去就行。剛開始大家都覺得很彆扭,可是走了一陣後,年輕人沒那許多過節,也就慢慢搭起話來。阿茵雖然有一雙血紅的眼睛,可是紅得剔透瑩然,如同花朵般嬌豔,是少見的美麗。她本就是沒什麼脾氣的人,跟著泓學了許多東西,和這群陌生少年搭話並不難。一路走下來,大家幾乎都有些喜歡這個從天而降的少女。
狻猊正是最敢瘋敢玩的年齡,完全不同於泓的老成持重,引得阿茵隻一個勁地打量他。她從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多好玩的,一行人找了野菇子、捉了一隻野兔、叉了兩條大魚,弄來一堆昆蟲,就著林子裡拾的柴火,開始弄吃的。阿茵雖然不用刻意吃人間煙火,隻要定時吸取靈氣就夠了,但是天生愛弄炊火這些瑣碎繁複的事,這些年學了一手好手藝,此刻更是引得一眾人饞蟲大動。
狻猊將一個開嘴葫蘆遞給她,裡麵裝的是酒。那時候酒還是一件很稀罕的東西,泓曾帶她見識過一些,但是每次都是一小杯,從未抱著葫蘆飲過。酒是山果釀就的,如果沒猜錯應該是猿猴釀的百果酒,入口芬芳,回味甘冽,是酒中難得的佳品。以前還和阿鳳他們住在山穀裡的時候,曾飲過一次,那小氣的猿猴隻舍得給她一杯半,多一滴也舍不得,氣得她差點再也不睬他。還是阿鳳和她講了這酒在猿猴中是極珍貴的,若被人偷了是可以和人拚命的,她才原諒他。此刻卻可以儘情痛飲,雖然她替狻猊愛惜好東西隻喝了一杯的量就還了回去,但是至少心境都不同了。那樣酣暢淋漓。
狻猊接過酒葫蘆,笑笑遞給旁邊的少年。他借著酒意握住阿茵的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茵。”阿茵粲然的笑,問道,“你呢?”
“我叫狻猊。”火光映照下少年眼裡神采飛揚,“你記著,我一天我會成為了不起的勇士,千百年後人們提起我還會讚一句,真是驍勇!”
阿茵笑,血紅的眼睛都彎起來,如開到一半的花,“你一定可以的。”
……
一行人嘰嘰喳喳的聊到大半夜,終於作鳥獸散。
阿茵回到山頂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不出她意料的燈火都已寂然。心底有點失落,可是想著狻猊再見麵的約定,她有忍不住微笑。山澗裡的石頭魚,又滑又嫩,好吃得舌頭都想吞下去……那該是怎樣的美味,而且捉這種沒有眼睛的魚要用特彆的技術,狻猊和她賣關子,隻讓她明日來湖邊和他們會合。明天也會是快樂的一天吧!
躺在床上,阿茵想這就是書上說的朋友吧!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很放鬆,不害怕失去。繁星照耀下,她恬然睡去。
阿茵開始喜歡早出晚歸,和狻猊一起的時候日子總是過得非常快,好像狂風掠過的樹葉一樣,嘩啦嘩啦就都翻過去了。滿滿的喧囂,容不下悲傷。至於泓和公主在山頂,她眼不見為淨。
如此過了半月,狻猊做了一隻骨笛給她。狻猊他們入深山打獵,她不方便跟著去,她就坐在山頂的鬆樹上嗚嗚的吹笛子,風聲將笛聲送得很遠。悠揚的笛聲在山穀間回環婉轉,帶得她一顆心也隨風蕩啊蕩,閉上眼隻覺得其實去參加狩獵的人中也有自己一個。她隨著他們一起跑,一起跳,一起呐喊,一起享受勝利……血液都沸騰起來。
泓開始有點擔心阿茵了。這孩子天天不見人影也就算了,如今回來眺望外麵世界的目光還如此灼熱,他不確定她是否有能力為自己做決斷。泓覺得他很有必要和她談談。
“阿茵。”泓喊她。
阿茵打了個激靈,回頭赫然看見泓站在身後。
阿茵不確定泓要做什麼。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著,幾乎要連她的腦子都跳亂。是來告訴他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麼?還是警告她不要隨便下山?還是隻是這隻笛子吵到了他們?隻是一瞬間,阿茵的腦子裡閃過好幾個想法。相對於大腦幾乎失控的高速運轉,她的身體卻極其遲疑的轉過來。
泓看著她,眼神是一貫的空明透徹,“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阿茵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的要告訴他麼?多年的習慣卻先於她作出決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蕩在山風裡有點虛。“最近在和朋友們一起到處逛。”
泓皺眉,他不太喜歡這種不知情不確定的感覺,看來還是這段時間對她的關注鬆懈了。“逛些什麼?”
“林子。”阿茵一緊張,就把事情都忘了,匆忙中隻好拿林子來頂事。
“林子?”泓皺眉。這孩子原來真的心離自己越來越遠。接下來的話反而不好問下去,隻好歎息一聲,道,“出門在外多留個心眼,彆讓人給騙了。”
“狻猊不會騙我的。”阿茵下意識的為自己的朋友分辯。她的朋友不是那麼壞的人,即使不像公主那樣高貴不凡,但是也是很好很好的,他將來一定能成為勇士,千百年後人們提起他來,仍然要讚一句真是驍勇。
“好人壞人並不貼在腦門上,你如何肯定他不會騙你呢?”泓微微搖頭,摸她的頭,“就算是麵對我,你也不可以放一百個心,這樣才不會被人傷害。”
阿茵垂下頭,半晌不言語。許久方低聲問,“你會騙我麼?”
“你不能隻指望著我的保證,”泓無奈的笑,“壞人不會說自己是壞人。你要自己去辨彆,凡事小心才能長久。”
阿茵幾乎要哭了,她想狻猊就對她說過——他絕對不會騙她,他明明白白的和自己說,陽光下滿臉真誠。狻猊是她的朋友,可是泓說——她不能指望他的保證,麵對他也不可以放一百個心。阿茵覺得好失望好失望。阿茵想如果這話掉個個來說,她大約不會如此傷心。
山風從兩人衣袍間吹過,來回盤旋,隻覺得氣流回環間無形的距離在一分分的生長。
又過了二十來天,狻猊他們從山裡回來了,來不及相聚就又隨著軍隊去了遠方的兵營。那天阿茵站在山頂嗚嗚的吹了一天的笛子,直吹到夜幕完全罩下來。然後,她揚手將骨笛扔進了懸崖下麵的湖裡。他們再也不會相遇了,她不要留著枯死的等待,死在記憶裡。
山頂,屋內虹聽了一天的笛聲,終於忍不住開口,“這樣好嗎?”
泓漫不經心的擺弄著藥草,“有些事她總要學會的。”
虹冷笑,“虧那些人還一個個的誇你仁德。你的心其實比誰都硬,比誰都冷。”
泓勾著一邊嘴角淺淺的笑。
狻猊被遣走後,阿茵再沒有交過朋友。她偶爾下山也隻是站在陰影裡默默看人來人往,從不參與。對於泓,她開始回避。連精怪們,她也不大熱絡了。她總記得泓說,好人壞人並不貼在腦門上,你如何肯定他不會騙你呢?就算是麵對我,你也不可以放一百個心,這樣才不會被人傷害。這話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紮進她的心裡,她隻覺得難受,卻舍不得拔出來,因為這一拔,心便要死了。
三年後,公主帶著一身精進的修為下了山。於是山頂又隻有他們兩個人,可是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又過了半年,阿茵突然提出來,“我想嫁人。”
泓略略驚了一下,又漫不經心道,“誰?”
“不知道。”阿茵攤攤手,說,“我想嫁個人,有一個自己的家庭。”
“需要我幫忙麼?”泓抬頭問。
“嗯。”阿茵點頭,這些年來,雖然她對男女之事已經不再像初時那樣懵然無知,但是婚嫁這種事還是沒辦法自己辦的。“我想嫁給將軍。如果不行,嫁給士兵也行。”
泓皺眉,“不好。刀槍無眼,最容易出意外。換一門親事吧!”
阿茵看著他篤定的眼,覺得灰心。她無力的擺擺手,“算了,不嫁了。我出去走走。”
阿茵這一走就是兩年。她翻山越水,穿過人群,漫無目的地走。阿茵知道她走不出他的掌心,也就懶得去折騰。有一次狻猊帶領的隊伍和阿茵隻有一條街的距離,可是聽說狻猊將路過這裡,她連訂好的衣服都沒取,匆匆離開。
阿茵不知道泓的底線在哪裡,但她想如果可以,不要讓自己影響到旁人的命運。她可以沒有朋友,但是她想聽到他們都很好。
後來她突然覺得疲倦,就發瘋的想從前的山穀。她幾乎不眠不休的禦風飛行了一天一夜,半路上遇見神獸搭了半天的順風車略作休息,又禦風飛行了半天才在黎明時分趕到山穀。
靜!好靜!除了靜還是靜!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甚至沒有風聲和水流,一片凝滯的死寂的靜。她仰天發出一聲哀慟的悲鳴,跪倒在地。銀色的眼淚大滴大滴的墜落,砸在地麵上,漾起奇特的漣漪。終於,如同被戳破的水泡,一顆銀色的淚滴在地麵開出銀色的花,隨後,花朵次序開放。被人用法術刻意停滯的時間至此才開始緩緩流動,可是時光流轉的一刹那,大片的生命隨著時光的潮水的褪去一起枯萎。
阿茵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泓究竟想要什麼?她不知道能給他什麼?也不知道下一刻,他將從自己身邊拿走什麼?她蜷回自己的山洞。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夢境紛繁雜亂。
當畫麵轉到那朝陽映照的山頂,泓身姿筆挺秀美清俊。晨曦中他對她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的石頭放我代你保管好不好?”血紅的石頭,握在他的掌心。她說了什麼?對了,當時她說好。不,不能給他,阿茵猛然驚醒!
阿茵在黑暗中坐了半晌,終於將紛亂的夢境理清。她記起來自己是什麼了。當盤古開天辟地後力竭而死,身軀都和天地同化,隻有她沒能同化完全,漫長的黑暗過後,她睜開眼有了自己的形體。她是那半顆殘缺不全的心。她將自己交到了那個人手裡,可是哪怕被他握在手心,隨身攜帶,他的眼睛裡看到的仍然是沒有融入她的世界。她竭儘全力,依然與他無法心心相印。
最後的時刻,他囑托阿鳳將自己的骨灰和傳音螺送給虹。阿茵覺得諷刺,最後的最後她唯一可以說話的卻是自己曾經的情敵。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沒入湖水的骨笛一樣什麼痕跡都沒留下。至少,讓這世間有一個人可以幫到自己,也許她可以幫忙將自己葬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她死後血石一定會碎,山頂間瀉開得靈力也許足夠凝住她強留的一魂,她可以陪在他身邊,再無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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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害怕他。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不知道他底線在哪裡,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我對他一百個不放心。害怕得不敢動彈。我害怕,他握著他太多的權柄,隨時都可以向我發難,而且我沒有還手之力。他甚至不用做惡人,隻要將我的弱點泄露給人,一樣可以讓我輸得很難看。我畏畏縮縮、患得患失,在他麵前像個笑話。那麼倔強,可是又那麼脆弱。我有太多顧慮,所以他隨時都可以牽製我。”傳音螺中,女子的聲音有壓不住的恐懼。他幾乎可以想象出來,那張蒼白的臉上漆紅的眼睛有血色般濃鬱的陰影。原來一直到最後,在她的心裡,自己也永遠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原來當一個人不愛你的時候,連懂得都可以是侵犯。原來他的細心周到隻是牽製,他以為他是在全心保護。
窗外黑夜無邊。涼風將花香陣陣送入屋內,想來是秋蘭開了,那皎白的花瓣此刻層層舒展,潔白柔軟,半嬌羞的在綠葉間探頭,偶爾隨風嬌憨的彎下身子。原來是秋天了。他歎息,時候時間過得如此快了。夏日的陽光好像還在眼前,高高的草叢中,花骨朵般的孩子仰頭,神情寧靜美好。她說,我會永遠陪著你。她說,他就信了。
桌子上擺著小小的骨灰壇,和傳音螺擺在一起,莫名的諷刺。
他愣了很久,終於決定將骨灰拋入江底,她從來愛好自在,何必讓她連死後的寄托都埋在自己這活死人地上。可是,風聲過後,很久很久螺裡傳來極低的呢喃聲,她說,“可是……我愛他。第一眼看見,就愛上了他身邊刻骨的孤獨。遇見他,我才知道心疼是什麼感覺。”極低極低的泣瀝聲,微微急促的抽氣聲,如果不是他也許就聽不出來。強作鎮定的聲音裡有幾不可聞的顫音,“我隻是愛上了不該我去愛的人。可是,哪怕是死了,我還是想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