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哪兒去啊?”金巴扭轉過頭,勾著脖子,諂笑問。 “一邊兒去,湊這麼近。今早吃的酥皮雞,敢情你是想讓我吐出來不成?”鬆了鬆領口,錢景華打了個響指,便見左側的小廝左手掏出煙遞上,右手交替遞上火,行雲流水般。
二少吸了口煙,“這天是越來越熱了,底下人辦事也愈發鈍了。是不是都等這盆水洗腦袋啊。” “要不,去戲館兒喝杯涼茶,消消暑氣?”金巴又緊上問。
“也行。”錢家二少道,停頓了會兒。身邊一直低著頭的男人徒然伸出手來。錢景華似是閒然無趣般在他手上彈了下煙灰,便直接將煙按滅與其手心。
“嘶”的一聲,皮膚焦爛的聲音令人不悅。男人唇齒緊咬,冷汗霎時滴滴。“這是賞你的。” 錢景華眺著眼說,而後像是笑著,笑容卻未達眼底。“下次再出紕漏就不會這樣輕鬆了。” “是,少爺。”
“這次把劉滿做乾淨了,確定人死了再走。跟他一起的人留一個帶來,其餘一並乾掉。”景華拍了拍男人的臉問著,“聽懂了嗎?” “是,少爺請放心,這次保證辦妥。”錢景華聽慣了這種話,扭過頭去,懶得再看他。
上海街景總是這樣繁華又帶著無可奈何的忙碌和冷漠。為誰賣命著的,為誰活著的,調笑著的,行走著的,等著車的,上前握手的,親密交談著的,無不是都充斥著懷疑的語調和隱沒的小小心機。不可避免的,一個混亂的時代怎會給人們帶來安全感和歸屬感?
隨車拐進一貧民居住的小巷裡,熟悉的感覺湧現。在這兒每天的卑微乞討,被人的踢打辱罵。錢景華盯著流過的地麵,直閃著眼花。光影間那些曾經的血仿佛有凝固在地上,有的滲透進石板間的夾縫。女人的嘶吼聲,尖利刺耳。他閉上眼,車內仍是寂靜。“走大路,”錢少向前命令道,“以後不許走小巷。”
到了戲館,錢景華剛下車,便見一群著軍裝的人走出來,左肩坎上都標著大大地虎狀標誌。“看是嚴老爺子又閒來看戲了。”金巴低聲在耳邊嘟囔了句。錢景華冷哼了聲,便邁步直走進去。
待一等人走上二樓看座剛坐上,樓下又是一陣掌聲,看是戲已到高潮。台上女子哭倒,垂淚謾罵到:“淒淒慘慘戚戚,黑白善惡誰與分?”
好一場《冤罪狀》,道出封建王朝官場狡詐,貪官醜態儘顯。一群軍閥統帥看一群腐臣耍陰謀,欣賞之時不禁帶出一番諷刺的意味。思及此,錢景華不覺有些可笑。但一轉念想起自己正也坐在這群鄙陋之人中,又多處三分淒涼。
樂曲又響起,拍板打著帶些京味兒。戲子們上台謝幕,厚重的簾幕緩慢落下。錢景華本已覺無聊,繼想起身。眼看著幕落下,突然從幕間飛出一把刀,在最前排中間的一人驟然倒下。
“啊!嚴老爺子!嚴老爺子遇刺了!”
“該死的。”錢景華咒罵道,“抓住台上的戲子,一個也不能少。”說著衝下樓,快步跑到前排。隻見嚴田胸口殷紅一片,一把五公分長的小刀直直插進心臟處。他探了探老爺子鼻下,摸了摸脈搏。“怕是已沒救了。”
錢家自明朝起販私鹽發家,到戰火時代,繼而主轉做軍火買賣。在上海,成都開了幾家鍛造武器的工廠。前年錢老爺子病逝,錢家三少爺,錢景天接手了全部廠房。大少爺錢景風從皇甫軍校畢業後便任命為國民軍第四營司長,手下秘密掌管著全國最大的特務集團。很少有人談論到錢二少,最多為知曉的人評價其為小有名氣的執絝子弟,成日裡流連花街柳巷,坐享輕閒悠福。前些年被錢老爺子派去軍隊,不過幾日就和營裡軍官起了爭執,誤殺了其營長,直著被遣送回府。與他熟絡一二的人些許透露道,從軍裡回來後的二少性情倒是變了,雖仍是一身流氣,但少了張揚。整日裡神出鬼沒,似是操玩上了拷打審問殺手暗殺行動的事兒。開始時錢老爺還有些意見,待他等捉了幾個要犯後便就不乾預,放任其手了。
錢景華從車裡出來後,抬眼便望著前些日子叫新扁的門聯已掛上了。“貫日長紅應起舞,笑看人字出乾坤。”念著稱道“好聯!”接爾便讓金巴打賞寫聯人。“跟著二少這樣的主,真是小的們三生修來的福分啊。”金巴再次狗腿。“廢話少說,人在哪?”“早送來了,正老地方審著呢。”
酒窖無半點酒香流溢,陳壇老味,有的儘是血的膻腥味,鞭打使得抽風聲,鐵塊壓進皮膚的滋滋響。“這審問方式太沒創意了,哪天得給他們搞個特訓。”“嗬,少爺說的是。明個兒閒下來就安排,下次來時保讓您大開眼。”
“不必了,讓他們改改這低劣無效率的手法便成。身體的摧殘對這些整日活在高度緊張中,不知下刻生死的殺手們凡是一種解脫。重要的是摧毀意誌,怎樣讓他們漸成為脫線木偶,由我們自己握住這些斷線,操縱他們得到我們想要的情報才是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