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很重。
右肩。酸麻。
右腿,沒有知覺。
大雨後的小巷異常的潮濕,女人的衣服早被地上的淤泥濺臟。當然弄臟衣服的還有斑斑駁駁的汙血。她聽見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卻仍然真切的感到孤立無援。
啪——
她臉頰被人重重摑了一巴掌。那掌力過大,女人直接撞在身後的牆隈上。震痛如刺入掌心的荊棘讓女人終於回過神來。
一雙擦得程亮的皮鞋向她一步步踏來。
女人抬眼,視線卻由於失血而變的模糊起來。她數不清眼前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是真人,有多少是重影。那些人的西裝融成一方方烏壓壓的色塊,像黑夜的石牆一般冷清迫逼。
那人向她走近。來人的影子壓在女人身上,擋住了夜裡本就微弱得奢侈的光線。一雙手掐上她的脖子,緊緊向她肉肌裡勒。女人仿佛在深海裡溺水,身體因為缺氧而要如火爐般燒起來。她試圖抬手去搬開脖頸的手,卻覺得自己身上每處都如同灌鉛般沉重。尖銳的疼痛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揮之不去的麻木。她腦袋裡嗡嗡作響,將靜態的嘈雜放大到極致。女人的舌苔發乾,臉上的紅潤一絲絲褪去。她已無法思考,隻是機械的再腦袋裡重複一句話,“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此刻,在女人連絕望也感覺不到的時候,那雙手突然鬆開了。
“限你十日之內將論文撤回。”
來人的話冰寒刺骨。女人猛吸了幾口空氣,身體如劇烈抽泣般的扯動。她每一寸肌膚都如針紮般通入骨髓。
小巷忽然變的聒噪起來,女人垂著頭,一襲聽到一輛架空機駛來的聲音,砰砰啪啪的關門聲和低沉的男聲爭吵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回是漸行漸遠,如同女人的意識一起,漸行漸遠。
女人再次醒來是在醫院。塑料的氧氣罩,纖塵不染的蒼白床單,散落在枕頭上的X光片,掛著瓶瓶罐罐點滴的鋼架,濃重的消毒水味和被嚴實包裹這的手腳。這是家女人常來的診所,條件不算優秀,設施不算齊全,但室內收拾的格外整潔,價格也比那些大醫院更加劃算。診所隻有一間房,中間用布料分隔。出去老板夫婦外一共隻有三個醫生。一個小眼睛的中年男子像女人的床榻走來。男子名姓戴,是女人的主治醫生。
見女人醒來,戴醫生與她寒暄一番。
“你手腕,腳踝,肋骨共有四處骨折,背部軟組織損傷厲害,呼吸道也在發炎。恐怕還要老老實實在醫院裡呆上兩三個月。”
聽到自己的病情女人暗自氣惱。儘管上了麻藥,但她的喉嚨仍在隱隱作痛。
“送你來的那位朋友已替你把醫藥費付了。”
女人微微“恩”了一聲,心裡開始盤算如何儘早把錢還給舍小染。
女人身子有些乏力,不太願意多說話,但戴醫生卻依舊留在她床沿問長問短。所幸,他沒有問起她受傷的緣由。不過女人想他是知道的。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戴醫生讀過,其中的因果關係,任何人都不難猜出。
新來的小實習生抱著一摞病單,把戴醫生拉走。走時還不忘道歉,“艾小姐對不起。我找戴醫生有些事。”
“不礙事,你們去。”女人疲憊的招招手。
她從診所透明的玻璃窗望像外麵。診所所在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鬨非凡。有賣麻辣燙的,有賣麵點的,有賣皮筋的,有出租影碟的。行人談笑風生,隻是背對人群,麵朝玻璃窗是也袒露出神色麻木。那玻璃窗上貼了三排紅色楷書字。專治各種疑難雜症。環境整潔。價格公道。看著玻璃折射的光影,女人有些神色惶然。她與那些人隻有一牆之隔,看著彆人的熱鬨,覺得異常孤單。
五年前,她生病時,是有人陪的。
那天放學後艾言惜突然發起燒來,是慕榕拖她去的醫院。那時去的是市內很有名氣的一家大醫院。四五十人擠在一座大廳內,有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也有嗚嗚奄奄的哭啼聲。艾言惜手上吊著點滴,頭歪歪靠在慕榕的肩上。她發燒時不停的吐,翻江倒海的。慕榕便在一旁拿盆子接著,托住她的額頭,拍著她的後背。她無聊時,慕榕會講各式各樣的故事打發時間。她口渴時,慕榕會跑步出去幫她買熱豆漿回來。那時的艾言惜覺得,就這樣天長地久的病下去也無所謂。
但如今,女人無論大病小病都是孤單單的一人,即便有時虛脫的如僵木一般,即便有時伏在馬桶邊吐的要昏死過去,也無人問津。
每次想起往事,女人都有些神傷。她和著滿身病痛,昏沉沉的睡著。
時間可怕在哪裡?不是讓一個人的容顏變老,也不是讓兩個親密的人生疏。而是讓一個本該年輕的人察覺到自己老邁的心,和讓一個曾經相信愛情的人意識到它早已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