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被絲綢完好包裹著的玉釵,不知為何隻有一半。
何素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玉釵,她咬了咬唇,以一種極其懷念的語氣開口道:“這是一個叫秦嵐的姐姐留給我的。”
何家本是書香世家,世代在京城為官。
何素的父親何玉韜讀了半輩子書,最後卻隻得一個小官。他鬱鬱不得誌,酒醉後揮毫作詩,暗貶時政,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落得個奪官流放。他的家族以此為恥,斷絕了與他的聯係。
幾年前,何玉韜攜妻女來到此地,安頓下來。窮鄉僻壤的生活終究是不能與京城相比,何素母親一時無法接受,憂思成疾,沒幾月就病死了。
何玉韜心中苦悶,愈加借酒澆愁。某夜他喝得爛醉,大笑大歎讀書無用,一腳踹翻了書房裡的燭架,親眼望著他曾奉為圭臬的聖賢書在烈火中一一化作焦炭。
那時何素躲在房門後,看著火光下狀若癡癲、狂笑不已的父親,不知如何是好,隻能默默流淚。
此後的日子,倒還算平靜。何玉韜收了心思,老老實實替人寫字糊口,何素也學著村裡的婦女挽上褲腳,乾起了農活。
某一天,村裡來了一位從西邊趕路至此的女子。她背著書箱,敲響何家的門,請求借住一晚。
何玉韜看她是個讀書的,臉一沉就要把她轟出去,是何素哀求半天,才換得他勉強點頭。
女書生名叫秦嵐,此番是要上京城趕考。何素心裡也是渴望讀書做官的,可偏偏父親厭惡極了官場,不再教她讀書。她敬慕能讀書能考試的秦嵐,纏著求她多留幾日,和自己多講些話。
秦嵐不像何玉韜那樣隻知讀死書,她看得雜,除了聖賢經義,各類話本野傳,奇聞異事,她都會講,且講得有趣,常常引得何素笑聲連連。
一來二去,兩人迅速熟稔起來。
可春闈在即,再怎麼不舍,秦嵐也是要走的。
臨走前,她從頭上拆下玉釵,分了一半交給何素。
“你不要受你父親影響,有機會就上京城來找我,我介紹你去書院。你有天分,日後定能大放光彩。約定好了,這釵子就是咱倆的信物。”
何素捏著那一半玉釵,眼中含淚地揮彆了秦嵐。
可一彆數載,她沒能等到諾言實現那天。
聽完何素的講述,陸行舟抬眼望她:“你想見秦姑娘,對麼?”
“嗯,”何素抬起一隻手擦了擦淚水,“就算……我沒法去書院讀書了,我也想再見她一麵,把這釵子還給她。”
“在所有容器中,玉、瓷、金、銀這類品質純淨的材料做成的容器最適合用於儲存魂魄。”
容爍精神一振,陸行舟這話不僅是對何素說,也是在解釋給他聽。
陸行舟握著玉釵向前遞出:“還請何姑娘附身到這玉釵上,我會帶著你到京城去找秦姑娘。”
何素猶豫地往前飄了飄,試著去觸那玉釵,透明的身形霎時變作一縷縷細煙,被儘數吸進玉釵。
“我們要去京城嗎?”容爍問。
陸行舟將玉釵放回木盒,又將木盒妥善地收在身上,方才答道:“不,先把你送去方家,何姑娘的事我之後會獨自解決。”
容爍雖有些不舍,但最終依舊頷首應是。
陸行舟最後確認一遍羅盤再無異常,方與容爍二人帶上花花,往村外走去。
“陸公子留步!”
聽到這聲音,陸行舟轉過頭去,見大腹便便的知縣一邊擦著腦門上的汗一邊碎步跑過來。
陸行舟駐腳:“何事?這裡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我作為引渡人幫不上更多的忙。”
“是,是,有勞您了。”知縣賠笑道。
陸行舟瞧著他,等他的下半截子話。
“隻是……”知縣搓著手,“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死了這麼多人,讓聖上知道了,怕是要我全家老小不得安寧呀……您看看,我這幾天忙裡忙外地處理這事,村民下葬的費用也是我自個掏的腰包,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
陸行舟不耐煩地打斷他:“說重點。”
“嘿嘿,也不算什麼大事,”知縣眼巴巴地瞅著陸行舟,頭上的汗珠更密集了,“您到了潁河,向方家多為我美言幾句,叫那方家給聖上遞折子時,也多為我多美言幾句,這事啊,就算辦妥了,您看成不成?”
容爍從未接觸過官場,此時真真被這老頭的一臉諂媚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道怪不得何素的父親那麼討厭當官。
“知道了。”陸行舟無心與他糾纏,撂下這一聲扭頭便走。
知縣在他身後不依不饒地喊著:“一定要記得啊!卑職全家的安危可都係在您身上了!”
此地之事告一段落。翌日,陸行舟和容爍終於按著原定的行程,繼續驅馬向潁河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