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似乎認識一個叫穆白的人,”擇淵的語氣略帶猶豫,“還記得……我要救龍淵。其餘的就隻剩一些零星片段。”
穆有知略一頷首:“還好,與我所預料的相差無幾。”
擇淵凝望著他,幾欲張口,最終隻是苦笑一聲:“本想讓你多告訴我些過去的事,但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穆有知也苦笑:“你我如今都如風中殘燭,久彆重逢,還有什麼舊可敘呢?”
說罷,隻聽冰棺上一陣響動,那棺蓋憑空被一股大力生生移開,在地上摔成無數碎冰。
穆有知魂魄歸身,棺中那枯朽的□□猝然睜眼,而後緩慢地挺坐起來。
穆輕寒見到此景,心神俱震,顫聲道:“師傅……”
扭轉生死乃是逆天而行,她不敢去想師傅的結局。
陸行舟也說不出話來,隻是覺得異常沉重。
穆有知佝僂著身子,緩步走到穆輕寒身邊,忽然伸出樹皮一樣滿布皺紋的右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穆家就交給你了。”
他蒼老的雙目渾濁無光,穆輕寒卻不敢去看。穆有知之於她,既是教導有方的師傅,也是恩重如山的父親。而今這沉重的目光中,既有一個師傅對弟子的信任,也有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與不舍。
不知不覺間,兩行清淚劃過她發抖的嘴角:“弟子穆輕寒……定不負所托。”
儼然是字字擲地有聲。
穆有知欣慰地點頭,然後轉身揮一揮手。瞬間擇淵從陸行舟體內飛出,陸行舟則抓住機會迅速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將長命鎖重新帶好。
時間不多的穆有知毫不廢話,一把抓住陸行舟胳膊,低喝一聲“走”。
陸行舟還未有所反應,就已是眼前一花,一息之後他狠狠栽進冰冷的雪地裡,耳邊是曾經聽過的長河怒吼之聲,轟響不已。他不禁為之震撼。
縮地術!
陸行舟發現自己太小覷這位老者了,居然連縮地術這種上古之術都能輕鬆自如地使出,對比之下,借屍還魂都可以說是不算什麼了。
他艱難地從雪地裡爬起來。而穆有知就在他身側負手而立,深深地注視著龍淵際崖上盤腿而坐的黑色背影。
陸行舟轉眼環視,擇淵的魂魄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與之相對的,那崖邊的身影晃晃悠悠撐著膝蓋站起身,回首遠遠地向這邊望了一眼,正是擇淵本人。
天地昏暗,龍淵仍在聲嘶力竭地吼叫,這裡彙集了不知多少生靈死前的不甘與怨恨,濃鬱到已經化為實體,常人哪怕隻是靠近一點都會慘死當場。
穆有知突然皺眉望向天空,陸行舟也不由得隨他望去。
龍淵頂上盤桓久積的烏黑雲霧此時向兩側層層撥開,一彎弦月漸漸現出,宛若一隻假寐的眼睛,懸在低垂的夜幕之中。
風雪亂舞,寒風似刃。陸行舟從身到心都如墜冰窟,這感覺太熟悉不過。
——他們正在被月神注視。
穆有知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他太老了,瘦得隻剩一把骨架,從龍淵吹來的獵獵狂風鼓起他空空蕩蕩的袖袍,飛雪與寒冰填滿他的胸腔。天高地闊,這凡軀何其渺小,又何其堅韌。
他以渾濁的雙目與天宇之上的月神對視,泰然道:
“望舒,是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