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你以為你還有資格!”(1 / 2)

繁花夏景長 七月煙雨 5614 字 10個月前

從記事起,顧傾就看出來媽媽不喜歡樓上的楊阿姨。

她問為什麼,媽媽總說小孩兒彆瞎問。

長大一點,她又問媽媽能不能跟樓上的哥哥一起玩,因為哥哥總是一個人玩。對此事顧媽媽態度很明確,認為大人的事是大人之間的問題,小孩子該一起玩還一起玩。

所以她和錢元夕的隊伍壯大了一點,多了一個有些靦腆的哥哥。

直到大四她才知道,他的那份靦腆來自於大人之間的孤立。楊莉是被孤立的大人,她的孩子是被孤立的小孩兒。

那天她跟過去做了訣彆——就像那張爛在老槐樹下麵的長條凳子,它腐爛進了泥裡,長出了一堆被家長稱之為有毒的可愛小蘑菇。

——

醫院午夜的走廊裡,值班護士依舊忙碌,父女倆依舊是不是沉默。

顧爸爸看女兒,目光疼惜。

大四下學期女兒忽然報了法語班,又說要學烘焙。其實他跟老伴兒都不樂意。高考放棄理科學美術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當時想著等女兒畢業了,哄著女兒參加公考。可是後來一想,留下來萬一發生點什麼怎麼辦。

“那些話,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顧爸爸歎息,“就像‘冰山的八分之一露在水麵上,八分之七在水下’。”

這句話,顧傾十五歲的時候,有個人也跟她說過。

顧傾怔怔地望著走廊上的燈,她鬼使神差地補充道:“‘你可以將你知道的東西都省略掉,這樣反而會更加突出沒有露出水麵的冰山。’歐內斯特.海明威。”

顧爸爸心頭一震,轉頭看女兒。

她淚眼朦朧,眼眶含著淚,淚裡沁著午夜蒼白的燈光。

顧傾笑笑,擦掉淚,問:“涉密,對嗎?”

在她童年和少年時期的記憶裡,顧爸爸經常因為研究所裡的重要項目一離開就是三四個月,沒有音信,每每回來都是突然出現在她和媽媽麵前。

顧爸爸點頭。他頓了一會兒,釋然道:“但不是結果的主要導向成因,隻是一部分。導向這個結果的成因有許多,當然,我跟你媽媽錯誤的臆斷和乾擾也是一部分。”

顧傾轉頭,看著顧爸爸嚴肅的側臉。

“李彥成入獄當年,那孩子原本給自己選的路就斷了。”顧爸爸神色冷峻嚴酷,“有楊院長在,他本該有個好前程。”

楊莉有個功勳卓著的父親,光電研究院的院長。

楊老院長把未能挽救女兒婚姻悲劇的愧疚,轉化為一腔熱情傾注到外孫身上。在外孫選擇了物理學專業後,親自為外孫規劃未來。提早跟得意門生打了招呼,做碩博連讀期間的導師,甚至規劃的更長更遠。

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條寬闊平坦的光明大道。可生活總是事與願違。

“你出國那幾年,我跟你媽不是不想去看你,是不能……他也一樣。”

顧爸爸什麼時候走的,顧傾不知道。等她從冰窟窿似的寒冷裡緩過來時,護士站牆上的鐘表已經指向四點。

她恍然明白,為什麼一項不讚成她學美術,學些“沒用的東西”的父母,連句反對的話都沒有就把她快速地送去了法國學烘焙。

他們怕她與他有糾葛,會波及到她的未來。

可她未必不願被波及。

——

下午起了大風,風裹著雪沫子從窗外刮過,外麵一片天寒地凍,室內溫暖如春。

小穆不知道第幾次往後廚瞅,回過頭又憂心忡忡地看著門外。

風大天寒,客人都少了。

“叮——”

門從外麵推開,寒風夾著雪迫不及待地鑽進來,而後才是高大的男人的身影。

他站在門前抖掉身上的雪沫子,沁著涼意的眼睛朝櫃台後麵投過去。

丁玲和小穆朝楊先生禮貌微笑。

“估計天上下刀子,他都得來。”宋曉迪咕噥道。

“這樣才最讓人心動。”丁玲小聲說,她望著楊奧的眼睛裡都是崇拜。“風雨無阻也是種精神。學著點吧。”

小穆最後往後廚看了一眼,第四個蛋糕做好了,顧傾正要做第五個蛋糕。

糕點師中了彩票似的,雙眼冒精光,彎著腰,一眨不眨盯著顧傾手上的動作。

小穆抱著菜單朝楊先生那邊走去。

“下午好楊先生。”她朝門口一旁指了指,那裡有一台擦鞋機。“您擦擦鞋上的雪。”

“下午好。”楊奧擦了鞋,走到餐桌旁把摘下的手套放到餐桌一端,“還做正餐嗎?”

已經是下午三點,很多餐廳的大廚都休息了,正餐極少在這個時間做。

“您想吃什麼,我問問後廚。”小穆說。

法餐大廚的確休息了,人也不在店裡。但是他們老板在啊,想吃正經法餐,老板可比大廚做的還要正點,而且糕點師也在。

楊奧說了幾樣,“哪個都可以。”

小穆折回後廚,站在冷鮮櫃前查看中午餘下的食材,邊翻東西邊嘀咕:“紅酒燴牛肉,焗蝸牛,鵝肝,歌劇院,可麗餅……”

“半下午吃這麼全。”糕點師聽笑了,也不看顧傾做蛋糕了,轉而去做甜點。

“是呀,一口氣點了這麼多,估計一天沒吃。”小穆拿了牛肉和配料出來,“楊先生最近天天如此,大概一天就吃這一頓。”

糕點師飛快瞥了老板一眼。“化身檸檬。”

顧傾手上的動作一頓,巧克力雕出的熊耳朵掉了。

小穆回頭瞅見這一幕,嘴角一抽。

壞了的熊被丟進鍋裡融化,顧傾又拿起一塊巧克力。她餘光裡是小穆毫無章法的廚藝,忍了半分多鐘,把雕廢的巧克力再次扔進鍋裡,走過去拿走小穆手裡的刀。

“先上飲品。”她說。

小穆抿唇忍笑,瘋狂點頭,麻利出去做飲品了。

紅酒燴牛肉的湯汁漸漸變濃,香味充斥在顧傾身周。她今天總走神,按理說不該做蛋糕做菜,但是她更不想閒著。

糕點師往鍋裡連著瞅了三次,最終忍不住提醒:“老板,我看行了。”

顧傾忙關火,找餐盤出來擺盤。盤擺好,她端起紅酒燴牛肉就往外走。

糕點師伸手想提醒她是誰點的餐,可惜嘴巴張慢了,老板已經挑開簾子出去了。

兩片簾子隔開兩個小世界,外麵歌聲舒緩,燈光柔和,視線裡的景物甫一變換,顧傾立即回神。她低頭看餐盤,又抬頭看坐在窗邊的楊奧。

楊奧聽見一聲“呀”,回頭就見顧傾端著紅酒燴牛肉站在通往後廚的門口,一隻手還挑著簾子,臉上是剛剛回神的茫然,一雙眼睛眨了兩下,耳朵慢慢紅了。

楊奧起身,大步朝她走過去。

顧傾轉身往回走。

“不是給我做的嗎?”他趕緊開口。

腳步停下,顧傾等臉上的神色緩和,才轉身麵朝停在麵前的楊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