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顧家三口圍坐在餐桌旁吃飯。
顧媽媽給顧傾夾青菜,顧傾趁顧媽媽低頭吃米飯的時候把青菜夾給了顧爸爸。
顧爸爸嗔他一眼,飛快把菜填嘴裡吃了。
就在這時,一聲歇斯底裡喊罵聲穿透天花板在三人頭頂炸響。
顧媽媽嘀咕道:“自作自受。”說著起身去打開了電視,把音量一再開大。
三個人看著電視吃飯。
不多時,摔東西的聲音傳來,天花板上的吸頂燈跟著晃起來。
飯桌上,三個人都沒了笑臉,全都沉著臉吃飯。
顧傾手裡的飯剛吃了一半,樓上又傳來摔門聲,緊接著急促的腳步聲從四樓跑下來,飛快跑了下去。
隻聽腳步聲,顧傾就知道剛才跑下樓的人是李傲。他人瘦,個子不高,跑起來腳步又輕又快。
她飛快扒完一碗飯,回臥室拿了作業,穿過客廳時,丟下一句“我去找錢元夕寫作業”就出了家門。
門從身後關上,顧傾踮起腳尖跑下樓,一路跑進小花園。尋尋覓覓找了大半圈才從老槐樹下看見一團縮著的黑影。
“李傲?”顧傾小聲喚人,拎著風琴包慢慢靠近。
黑暗中,那團黑影直起來,舒展開,屬於李傲的聲音傳來:“彆過來。”
顧傾停步,站住不動了。他在哭。她無措地站了一會兒,原地蹲下,焦躁地薅起枯草。
等了十幾分鐘,顧傾忍不住了。她試探地說:“我還沒吃飯,好餓啊。”
長凳上的黑影站起來,走到顧傾麵前,朝她伸出手。
顧傾蹲在地上仰頭朝上看,借著居民樓裡昏暗的燈光看他的眼睛。
她把手遞給他,他用力拽她起來,結果她一屁股坐在了枯草上。
顧傾捏著小腿嘶嘶吸氣:“腿麻了,等等啊。”
李傲蹲到她麵前,垂著頭,給她揉腿。“跑出來乾什麼?”
“我媽今天沒做肉菜,我沒吃飯,想出去吃雲吞麵。”黑暗遮掩住她紅通通的臉。
“撒謊。”李傲幾不可聞地嘀咕道。他在樓上都聞到肉味了。顧媽媽最疼她,她想吃,顧媽媽一定會做給她吃。
他轉身背朝她,說:“上來。”
顧傾試著踩地,腳觸到地上跟踩在密密麻麻的針尖兒上似的。她抓著李傲的胳膊趴到他背上。在李傲起身時,還不忘提醒人家:“我最近胖了。”
李傲隻比她高三兩厘米,看起來還沒錢元夕胖,如果背不起來她,肯定又要傷自尊。
“實在不行,你扶著我……啊!”
突然離開地麵,顧傾忙抱緊李傲。雙臂緊緊纏住他的脖子。“你勁兒真大。”
“鬆點,勒死我,自己買雲吞麵。”李傲背著她腳步輕快地往外走,“那麼多肉吃哪去了。”
“肚子裡唄。”顧傾鬆了鬆胳膊,覺得不安全又慢慢摟緊,“我真的不沉?”
“嗯。”
李傲背著人,慢慢往餐館走。臨近餐館,顧傾要下來,他充耳不聞,徑直把人背進了餐館,在眾目睽睽下把人放到椅子上,然後去點了兩碗雲吞麵。
兩碗雲吞麵上桌,顧傾摸著自己的胃發愁。真吃下去,胃會不會炸開?
“能吃多少吃多少。”李傲瞥她一眼,“彆逞能。”
顧傾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露餡的,她隻想陪他吃頓晚飯,苦於沒借口而已。開吃前,她把十個圓鼓鼓的餛飩全舀給了李傲。
李傲:“……”
他低頭吃麵,熱氣氤氳中眼眶泛起紅暈。
顧傾見狀,起身往飲料櫃那邊走,邊走邊問:“你喝什麼?”
她借口離開,並不是要李傲一定回答。她拎著兩瓶果汁回來,放到桌上,李傲抬眼看她。
顧傾不自在地問:“怎麼了?”
“顧傾國,我不能看著你長大了。”
這句話的含義讓顧傾愣了一瞬。回過神後她忙低下頭,夾起一筷子麵,她才道:“我已經長大了。”
李傲伸手摸摸她的頭,語氣含糊道:“還是彆長大了。”
那晚,李傲很晚才回家。他逛遍了他們去過的所有地方。回到家,打開門,一地狼藉。他踩著碎玻璃渣走進大臥室,楊莉側臥在床上,滿臉淚痕。
李傲停在床邊。“我想辦生日派對。”
“都要走了,過什麼生日。”楊莉轉身背朝兒子。
李傲席地而坐,垂著腦袋,兩個月沒剪頭發,略長的劉海遮住了憂鬱的雙眼。
“我想過。”他語氣堅決,“以後都不過了。”
楊莉翻身,看到兒子無精打采的臉,眼淚又流出來,她趕忙擦了。她起身抱住兒子,滿含歉意地說:“那就過,把要好的朋友和同學都叫來,想要什麼禮物跟媽媽說。”
——
周一放學,李傲到高一的走廊上等顧傾和錢元夕。
“我爺爺說你爸升了,要調走。”回家的路上,錢元夕咋咋呼呼地問,“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走在一旁的顧傾忽然拐進了路邊的超市裡。
錢元夕朝她喊道:“又買什麼?”
顧傾大步走進超市裡,一排一排貨架看。
錢元夕和李傲跟進來,錢元夕跑去拿薯片,李傲找了兩趟貨架在文具架子前找到了顧傾。
顧傾蹲在小學文具架前發呆。
“買什麼?”李傲也蹲下,瞅瞅她麵前小學生的“拚音本、算數本”。“你要複讀了?”
顧傾瞪他一眼,起身往外走,貨架下陰暗的光線遮住了她紅通通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李傲一直跟在她後麵,看她抓著書包帶子的手,看她被陽光曬紅的耳朵和走動時甩起來的馬尾。
錢元夕抱著一袋薯片,鬱悶道:“又坑我花錢,你倆是不是商量好了。”
楊莉和李彥成抱著補償兒子的心態,把家裡布置的十分華麗,甚至租了一套K歌設備擺在客廳,還給樓上樓下的鄰居打了招呼,送了小禮物。大家都知道李彥成從光電研究所副所長升任所長,下周就調任去南方。畢竟是喜事,十幾年的老鄰居,大家都不在意。
錢元夕的奶奶和爺爺年紀大了,爸媽又不在身邊。錢奶奶找到顧媽媽,拜托她帶顧傾去買禮物時候,也順便帶上錢元夕。
顧傾和錢元夕逛了兩個商超,錢元夕買了當下新款遊戲機。顧傾什麼都沒買。
“不送不好吧。”錢元夕催她,“好歹挑一件,要不買個耳機。”
顧傾搖頭。“萬一他不走,隻有他爸走呢,多虧。”
“你可真摳。”錢元夕湊到顧傾耳邊說,“我昨晚偷聽我爺爺跟我奶奶聊天,我爺爺說,李傲他爸本來不用走,直接升任A市所長就行,是他爸自己要求調走的,是因為,”她左右看看,見顧媽媽正在挑衣服,才湊到顧傾耳邊小聲道:“因為他爸搞那什麼。”
顧傾不懂,問:“搞什麼?行賄受賄?”
春棠裡是光電研究所的家屬院,院裡的住戶彼此間都很熟悉。
錢爺爺是退休的老所長,李傲的爸爸是現任副所長,顧爸爸是研究員,平時所裡有什麼風吹草動,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大人孩子都知道了。李傲的爸爸要求外調去南方,媽媽楊莉調去北方。具體原因,每個人的說法都不儘相同。
顧傾站在四樓東側的鐵門前,還沒敲門先打了退堂鼓。就在她轉身下樓時,門突然開了,李傲快步走出來,沒了入戶門阻擋,隔著入戶門和臥室門的爭吵聲從最裡麵的屋裡傳出來。
李傲看到她也是一愣,隨即臉上浮現窘迫,眼神慌張。
顧傾隻會比他更慌:“我,我來……”
李傲跑下樓,顧傾追在後麵。
李傲一直跑到花園深處,老槐樹擋住了他的路,他氣的一腳踹上去。盛放的槐花霎時間紛紛灑灑落下來,轉眼間,落了兩人滿頭滿身。
顧傾等他情緒稍稍平複了,才走進,兩隻手從兩個褲兜和衛衣的大兜裡掏了一遍,總算找出一顆不知道存了多久的阿爾卑斯。糖遞過去。李傲偏頭看她。
“我本來想問問你過生日想要什麼。”顧傾坐到樹下老舊的長條板凳上。
李傲坐在了長條板凳的另一頭,他撕開透明的糖紙,糖含進嘴裡,含糊道:“隨便。”
“那算了。”顧傾滿不在乎地說。“下周的零花錢有了,請你吃個冰淇淋算了。”
“顧傾國你還能更摳點嗎。”李傲偏頭盯她一眼。
“怪我嗎?”顧傾指指自己,“每次從圖書館回來,冰淇淋、爆米花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切。”李傲不屑跟她計較,好像他想吃似的。每次吃一路回到家,晚飯都不想吃了。
沉默間,風拂過樹梢,拂起樹下少年人的發梢。有花墜落,兩隻手不約而同伸出去接旋轉的花朵。
李傲手臂長,抬得高,花朵落在他掌心。他手臂平移,掌心遞到顧傾麵前。
顧傾望著他。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一張中性的臉,和一雙靦腆的眼。
她拿走他手心裡的花。“這樹,一百多歲了。”她以為他們能陪它到腐朽,以為能一起到老,他永遠在樓上,她永遠在樓下,一天中總有同路的一段時間。“……什麼時候走?”
“……不知道。”李傲眯眼,壓著眼中的酸澀。少頃,他轉頭凝視她,“你在圖書館裡,畫的什麼?”
顧傾看著前方,睫毛顫了顫。“骷髏頭,幾何圖形,就這些。”
李傲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少頃,語氣低落道:“送我一張骷髏頭吧。”
生日當晚,李傲把能請來的的朋友同學全都請來了。
巨大的三層生日蛋糕頂端站著穿西裝的小李傲,在音樂聲中不停地旋轉。一張桌子上擺滿了同學、朋友以及夫妻二人為兒子準備的禮物。
三張方桌拚成的長桌上擺滿美味的食物。一群少男少女圍著餐桌儘情說笑。
李傲早早拜托兩個好朋友幫忙拍照,其中一人負責拍大家,另一個人隻拍一個人。
生日宴途中,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有個男生跟顧傾告白。
男生是高二三班的人,叫馮雨辰,算是春棠中學的一顆草。李傲在春季運動會特訓時認識的馮雨辰。馮雨辰聽說李傲要辦生日趴,不請自來,來了以後,隻跟李傲說了句生日快樂,後麵一直往顧傾身邊湊。
人到齊,開餐後,男生坐在長桌一邊,女生坐在另一邊。馮雨辰剛好跟顧傾麵對麵坐著,旁邊是李傲,李傲旁邊是魏楓。
“我喜歡你挺久了,一直沒找到機會說。”馮雨辰絲毫不膽怯,當著一群人的麵直接表白顧傾,“做我女朋友吧顧傾。”
“哢嚓——”短促清脆的聲音沒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旁邊的魏楓聽見了,他偏頭看李傲的手。李傲手裡攥著的塑料叉子碎了。
他湊到李傲耳旁小聲吐槽:“千防萬防,還不是讓人捷足先登了。”他舉起相機對著愣住的顧傾“哢嚓哢嚓”連拍了兩張。沒錯他就是被李傲委以重任,隻拍顧傾的好哥們。
顧傾頓了半晌,匆匆嚼了幾口咽下披薩,抽紙巾擦了嘴才道:“那不巧了,我不喜歡你。”
錢元夕的手在桌子下麵瘋狂戳顧傾的腿,見不管用,又湊過去給閨蜜科普:“他雖然是曆屆校草裡最草的一支,但好歹占著名頭。先答應了。”
顧傾被戳的直呲牙。
李傲同班的女生,好奇地問顧傾:“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啊?說說嘛?”
顧傾毫不扭捏地說:“我喜歡能寫會畫的,不喜歡假把式,比如洛觀河,又會畫又會寫,夢中情男。”
洛觀河是她和錢元夕都喜歡的一個漫畫家。顧傾狠狠迷過洛觀河一段時間,盯著時間追連載,有出版和周邊必買。
李傲忽然開口問道:“隨便一個能寫會畫的就行?”
“當然不是。”顧傾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醜的不要,瘦的不要,矮的不要,粗魯的不要,白癡不要……”
“少自戀,”李傲打斷她,“真有那麼好,憑什麼喜歡你,就憑你比彆人更傻嗎?”
“你怎麼這麼謙虛,我能比你還傻麼?”顧傾抱臂朝李傲冷笑。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我的確比你差多了。”李傲陰陽怪調地說。
“不不不,還是你更傻。”
“哪裡哪裡,你更傻。”
所有人:“…………”打情罵俏成這樣,當我們傻麼。
錢元夕坐在顧傾旁邊吃著蛋糕,左看看又看看,做好了隨時撲上去拉架的準備。
——
生日宴散場,楊莉送走最後一人,臉色立刻沉下來。她徑直回臥室收拾行李箱。
李傲也回了臥室,站在行李箱前發呆。半晌後,他敲開了大臥室的門。
門打開,楊莉轉身回去疊衣服。問:“都收拾好了嗎?帶喜歡的,不喜歡的都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