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能不憶江南》……(2 / 2)

能不憶江南 春花散 24947 字 9個月前

秋曇年齡小,和我親,很聽我的話,她連忙點點頭保證自己不會說出去。

我才放下心,和她告了彆,拉著宋鬱去逛茶樓。

兩人走到茗翠樓門前,我打量著茶樓豪氣的門頭,默默讚歎了句,“真氣派啊!”

一路上不說話的宋鬱突然開口問我,“你喝茶?”

我搖搖頭,拉長聲音“嗯”了一聲,對他說:“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雖然不喝茶,但聽書啊,茶樓裡不就有話本先生?再說,我吃糕點啊。”

這下宋鬱倒是奇怪了,他詫異地挑挑眉,說道:“你哪來的錢?彆跟我說你偷拿你娘的。”

也不怪他這樣想我,我那不著調的性子平時屬實是沒做出什麼正經事。

我瞪他一眼,氣鼓鼓地說:“你就不能想我點好?這是我往年攢下來的。”

我身體不好,我娘管我管的很緊,不讓我亂跑。所以往年的壓歲錢,生辰收的紅包,都沒機會花出去。

如今這樣一算,我倒是能稱得上是個小富婆。

兩人落了座,我透過珠簾,看下去,一個穿著長衫留著黑須的男人正搖頭晃腦地講著故事。

我很興奮地盯著看,而宋鬱則興致缺缺,趴在桌子上小憩。

我正聽到興處,扭頭想跟他說,卻看見他懶懶地將臉頰墊在胳膊上,睫毛微顫,碎發微微掩住他的眼,卻擋不住他身上溫文爾雅的氣質。

不知怎麼的,我聽見人講話的聲音漸遠。我盯著宋鬱的臉,目光一點點從額頭流傳到他微紅的唇。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我的臉微微泛紅。半晌,才將目光移開。

等秦先生終於說出口,“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後,我才小心地把趴著的宋鬱叫醒。

我態度出奇的好,聲音糯糯的,“哥,哥,聽完了起來吧。”

宋鬱剛醒,聲音啞啞地說:“接下來去哪?”

我思索一會,眉開眼笑地說:“去看皮影戲,三打白骨精!”

我拽著他出了門,也不管自己穿的是小皮鞋,在青石板路上跑的飛快。

演皮影戲的地方就在早市儘頭,在路邊簡單的支了個台子,就能演。

人已經圍了起來,二人來的晚,所以隻能在外麵看。

人多難免擁擠,宋鬱皺起眉,他一邊跟彆人保持距離,一邊用手護著我,以防我被人擠到。

我平時被約束慣了,難得出來撒撒歡,黑葡般的杏眼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等到二人看完了皮影戲《三打白骨精》後,又買了一堆好吃的,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後,宋鬱估摸著家裡可能已經是鬨翻天了,他問:“玩的差不多了吧大小姐,您看能不能回家了?”

我卻是搖搖頭,對他神神秘秘地說:“還有最後一個地方,這個地方一定要去。”

宋鬱拗不過我,隻好跟我走。

為了到某地,還專程叫了輛黃包車出行。

這下他是更好奇了,然而我就是不肯開口,非說要到地方了再告訴他。

等到了地方,宋鬱看了看眼前的建築物,有些疑惑地問我:“你來廟上乾什麼?”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我把他拽進去。

寺廟藏在深山中,石板路一塊一塊延至儘頭,叢林花卉,幽深寂靜,偶爾有幾隻鳥叫為肅靜平添一絲生動。

二人一直走到寺廟門口,一株菩提樹下,樹上掛滿了紅色絲帶,上麵用筆寫著人們各種各樣的美好願望。

我問僧人要了兩條絲帶和毛筆,我將紅色絲帶平展開來,一條寫上“祝沈潤雪平安喜樂”,另外一條則寫上“祝宋鬱歲歲平安”。

我將兩根絲帶係在樹上,回頭衝他嫣然一笑,“我們倆是同一天生日,可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地給你過過一次。從今天開始,這一天不僅是我沈潤雪的生日,也是你宋鬱的生日啦!”

說完,我有些局促地撓撓頭,憨笑一聲,“就是太突然了,沒給你帶禮物。”

宋鬱從我開始寫字時就在發愣,我以為是他不喜歡這份禮物,我又說道:“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禮物,我回去再給你準備一份!”

我說完,連空氣都安靜下來,半晌,我才看見他搖搖頭說。

“不,我很喜歡。”

宋鬱一向冷淡的眼神明亮了起來,他嘴角甚至勾起一個笑。

思索良久,他將自己脖子上戴著的玉佩取下來,塞進我的手裡。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我說著“不能要”,這玉佩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物件。

結果整個人被攬入他溫暖的懷抱中,我聽見頭上傳來悶悶的聲音——

“謝謝你,子安。”

我聽見他這樣叫我的小字。

//

二人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了。

一家人正襟危坐地看著我倆,宋鬱倒是不卑不亢地迎了過去,而我則是心虛的頭都抬不起來。

小丫鬟秋曇確是沒告發兩人,隻說自己外出一路沒碰見。

出差錯在學堂那位代課老師身上。

早上點了名簿,班裡差了兩個人,一天都沒來上學。他核對了一下名單,把兩人揪了出來。

報告就打到了沈家這。

我爹也不想動手,畢竟是最疼愛的小女兒,可是今天要是不讓我長個記性,往後我仍敢大著膽子在外麵亂跑。

“跪下!”

他厲聲說。

我嚇得腿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我爹眼見二人的服飾,心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自己家的把彆人家的帶出去。

我娘想求情,卻也是不敢插嘴。

我爹握著棍子指著我說道:“你逃學還算小事,你知不知道外麵有多亂,萬一你在外麵出事了我們怎麼辦。”

藤條說著就要揮下來。

一旁的宋鬱突然跪了下來,“子安她是姑娘家不能留疤,要打就打我吧,是我領她出去的。”

儘管是認錯,他依然平靜的就像一灘死水。

我爹見氣能撒向彆處,忙道:“好,你要替她受這鞭子是吧,我今天就讓你們倆長長記性,看下回還敢不敢做出這樣的事了!”

他手中的藤條揮向宋鬱,明明生疼,他卻死死地忍下來了,倔強地不吭一聲。

我眼淚簌簌落下,淚水如斷了線般的珠子。我撲到宋鬱身邊想替他擋下,向我爹大聲喊:“爹你彆打他了,女兒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你彆打他了這事跟他沒關係,是我想要出去的!”

我抱著宋鬱,哭的抽抽搭搭。

宋鬱卻安慰我,“你哭什麼,我沒事。”

都皮開肉綻了怎麼會沒事,你總是嘴硬。

我娘見我哭成這樣,忙求情道:“我看差不多得了,讓他們長長記性就是了,再打下去人都要打壞了。”

我爹冷哼一聲,甩袖進屋了。

我這才抱著他,抑製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宋鬱隻好一遍遍安慰我,等到我停下來。

睡前,二人在屋前分離時,我問他為什麼要替我挨罰,宋鬱隻輕鬆地告訴我——

“因為玉佩給了你,你就得替我開心一輩子。”

愛上一個人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心疼他。

我心疼宋鬱,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有了彆的情緒。

//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婚姻是件神聖且浪漫的事情,在青枝出嫁的那天。

她自幼在我家長大,跟我的情分自然不像與旁的下人那番薄。

或者說,我和爹娘一直把她當做一家人看待。

她是看著我出生,看著我長大的。

青枝長得倒是算不上有多漂亮,但勝在氣質。

她是真的很溫柔,除了我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就是她了。

我不想上學的時候,她會苦口婆心地勸我;我犯錯的時候,她會嚴厲地批評我;我睡不著覺的時候,她會給我給我講故事哄我。

雖然她身份不高,但她又努力且上進。不僅識很多字,還心靈手巧,女紅一類的事物,她是樣樣精通。

要是青枝生在大家就好了。

我常常這樣想。

我其實是很舍不得她出嫁的。

聽她說男方是個富家少爺,相貌堂堂,氣質儒雅。

他們是在河邊相識的。

那天青枝正打算去河邊浣衣,許是昨日剛下過小雨,石階上又生了青苔,她一步沒走穩打了滑。

她不會水,又驚又怕,隻能大喊救命。

男方正巧從路邊經過,聽見聲音就把她救了上來。

他們倆一見傾心。

她隻是個小小的婢女,無以回報,便以身相許。

英雄救美,這倒也算是段佳話。

聽說男方家裡沒有妻室,他向青枝承諾會讓她作為正室。

沒過幾天,聘禮便送過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這麼高興。

青枝雙親早死,爹娘為了這件事,特意作為她的父母出席了婚禮。

我家備足了彩禮,隻為了給她撐場子。

那天她鳳冠霞帔,珠圍翠繞,穿著緞紅長裙,耳朵上墜著祖母綠的寶石,語笑嫣然。

儘管一早就起來打扮,可喜悅抵過了倦意,我看著她念新婚誓詞滿臉笑意。

“從茲二人結緣,珠聯璧合,佳偶天成,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天生一對,即便海洋枯竭,堅石風爛,今佳眷若大雁並肩,訂下此言。”

我是替青枝高興的,她是個極良善的人,遇見良人是她應得的。

男方乘著禮車來接她,臨走前我還是有些難過。

大喜的日子,眼淚是不吉利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儘管這是喜悅的淚。

“青枝,你在彆處也要開心,幸福的過日子。你性子軟,莫叫旁人欺侮了。”

我一向神經大條,此刻卻泣不成聲,細心地叮囑她。

青枝想笑著安慰我,可見我哭的淒慘,她也有些忍不住傷感,哽咽道。

“小小姐放心吧,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她抱了抱我,淚眼婆娑。

母親看見我們二人依依不舍的樣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能再耽誤了。

我吸吸鼻子,揮手和青枝告彆。

看著遠去的車,我不經有些惆悵,對著邊上的宋鬱說:“我以後也會嫁人嗎?”

宋鬱看了看我。

他性子冷,儘管彆人再煽情,他也隻是沉默不語。

我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冷血動物。

可能是我哭的太醜太慘了,他難得安慰我說:“放心吧,你以後嫁給他肯定會很幸福的。”

他這麼篤定,我總覺得是在糊弄我。

我不信。

“你怎麼知道的,你肯定是騙我的,我這麼頑劣不堪的性子沒人會喜歡我。”

我可能是傷心過頭,突然就有了自知之明。

宋鬱看著我突然笑了起來。

果然是個冷血動物。

我一邊哭,一邊想。

他少見的幼稚,伸出小指,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對我說:“你不信就和我打賭,等結婚了之後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我小孩子性子發作,勝負欲被挑了上來,都不哭了。

我也伸出小指,和他拉了勾。

“要是我以後過得不幸福就都賴你。”

我還是一樣蠻不講理。

宋鬱看著我笑的燦爛。

“好。”

我聽見他這樣答應我。

隻是我那個時候太傻,沒注意到好多細節,比如他的自信,比如“結婚之後”少了“你”。

//

十五歲的時候,我和宋鬱一起出國了。

那天太普通了,普通的都不足以讓我記下來。

和往常一樣,我、爹、娘、宋鬱,我們四個在一起。

不同的是,我們是站在即將行駛的郵輪邊。

那時沈君妍和沈君如都已經開始工作了,可以補貼家用。

所以再三思考下,我爹娘還是決定讓宋鬱和我一起走。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之前趙先生說的話是漸漸靈驗了,人都是怕死的,我也不例外。

我娘拎著我的行李,看著我瘦小的身子,忍不住落淚。

這麼多年了,她性子還是那樣細膩,總是哭。

“到了那好好念書,照顧好自己,彆生病了。你和宋鬱是一家人,彼此間相互扶持,都好好的。”

她細心地叮囑我。

“好了好了,”我俏皮地眨眨眼,想要緩解一下這悲傷的氣氛。

宋鬱從她手上接過我的行李,邊承諾:“放心吧姨,我會照顧好她的。”

我娘勉強算是放下心來。

沈君如忙著工作,沒有來送行,可沈君妍來了,我倒是有些意外。

她留著長發,穿著灰色的半身紗裙,上身是一件杏色的圓領針織衫,外麵罩了一件淺駝色大衣。

眉目溫婉,淺笑嫣然。

我看著她,有些恍惚。

我突然難以將她和以前那個咄咄逼人討人厭的家夥聯係起來。

沈君妍看我盯著她發愣,故意瞪我凶巴巴地說道:“看什麼看!”

我沒有和以前一樣回嘴。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難過。

她卻隻是看著我,笑起來,眉眼彎彎。

“彆給我丟臉,讀不出名堂彆回來,錢的事不用操心,有我跟你哥呢。”

每個人都對我這麼好。

我有點想哭。

我眨眨眼,想要逼退那股酸澀。

怕在眾人麵前落下淚來,我拉著宋鬱,慌慌張張告完彆就上了船。

我不敢回頭,我知道他們在後麵看著我。

白雁亂飛秋似雪,清露生涼夜。

在國外和以前一樣,宋鬱依舊是風雲人物,招人喜歡,好人緣,而我的文科成績更上一層樓,可能是因為有他長時間給我開的小灶,我的理科也漸漸好起來了。

家書是一個月一封,大多也就是講些無關痛癢的閒事。

隻是我不寄,爹娘必定會擔心,隻好堅持月月寫些流水賬。

宋鬱成績優異,在學校裡是乾部,因為參加了攝影社,學校裡還給他發了一部相機。

他經常會和朋友一起出去采景。

我喜歡半夜裡摸黑寫作業,有時一熬就是一整晚。

學校規定學生不得無故出入校園,而我補作業時總是饞嘴,就總會叫他給我捎些吃食。

因為學費很高,一個月給的零用錢有限,外麵消費不便宜,零用錢有不少都花在了給我買東西上。

宋鬱總是省他的那一半,有時候還會參加一些賽事領獎金。

驗證了小時候的那句話,他對我是唯命是從,事事順應,我在他那是說一不二。

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一起長大的情誼,他對我一直很好。

我倆第一次吵架是因為一件小事。

那天天氣很好,“野田春水碧於鏡”。

我和他中午吃完飯回來後,正打算一起寫作業,他抽屜裡突然掉出來一張白紙。

國外的風氣很開放,情情愛愛的事都是擺到明麵上說。

我知道他很出名,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歡他,我雖然管不著,但莫名就是有些不愉快。

他一直是我的,一直聽我的,一直在我身邊。

我就是不想他和彆人有聯係。

還沒等他看,我就搶過信紙,小聲地念起來。

“一班的宋鬱同學,我......”

我後麵沒念下去了。

信是用中文寫的,看字跡應該是和我倆同級的中國學生。

她很用心,字寫得很漂亮,端端正正的,態度很誠懇。

我心裡不舒服,酸溜溜地說:“你的小迷妹,說要見你,讓你下午在樓後麵等著。”

宋鬱皺了皺眉,拿過我手中的紙,又疊好,打算扔紙簍裡。

我諷刺地笑了聲,陰陽怪氣起來,“扔了乾嘛,去見她啊,人等著你呢。”

我後麵還說了很多莫名其妙難聽的話,現在想起來都有些愧疚,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我當時就是忍不住。

我後麵才知道這叫嫉妒。

平日裡旁人明晃晃愛慕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我一直都很在意,但我知道我沒權利管,我跟宋鬱,左右不過家人的關係。

我於他是隻該有親情的。

我快受不了了,一直憋著股氣,此刻都發泄出來。

這段爭吵最後結束於我惡狠狠地衝他吼了句,“我這輩子最討厭你了”。

宋鬱是真的生氣了,他下午沒有外出的活動,卻一整天都沒回來,我知道他在跟我置氣。

我是真的後悔了。

我知道我這個人很不講理,他從來了我家後就和我在一起,除了睡覺的時候,其他時間都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生病的時候夜夜不睡地照顧我,我犯錯了還替我挨罰,會保護我,會哄我開心。

怪我的大小姐脾氣,自尊心在作祟。

晚上的時候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江邊的人行道上孤單地亮著一盞不算太亮的路燈,我孤單地站在燈邊。

為了烘托悲傷的氣氛我還特意開了瓶酒。

等到宋鬱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伶仃大醉了。

我臉燒起來,耳朵紅的不行,眼神迷離地看著他。

深秋的晚上有些涼,儘管冷,我卻還是不清醒。

我開口,說話有點大舌頭,“你來乾嘛,你不是討厭我了嗎,你走啊。”

宋鬱氣的笑起來,他戳了戳我,“沒良心是吧,我怎麼討厭你了,不是你討厭我?”

他尾調上揚,我聽的一愣一愣的。

酒壯人膽,我眼神從他的額頭流轉到紅的唇。

我猛地靠近他,他像是被嚇了一跳,疑惑地看著我。

我湊上前去親了親他的唇角,然後哭著說:“你要是討厭我怎麼辦,我脾氣這麼差誰會娶我,我隻能坑的了你。”

我能感覺到他明顯僵硬起來。

我繼續哭,十分淒慘地說:“人家都說青梅竹馬是要結婚的,你不喜歡我我跟誰結婚。”

我潸然淚下,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滾燙的淚珠滴到他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燙到了,連忙給我擦起淚來。

良久,我聽見宋鬱歎了口氣,說道:“彆哭了。”

我還是哇哇地哭,亂耍酒瘋。

他突然有興致起來,眼含著笑看著我,“我為什麼要跟你結婚?”

我安靜了,抬頭迷惑地看了看他,然後不可置信地說:“你不娶我?”

宋鬱覺得好笑,反問我,“我為什麼要娶你?”

我這個醉漢的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來,沉默地思考了很久。

他見我似乎要說出什麼有道理的話來,認真的打算聽。

結果我一開口就是“哇”的一聲,哭的比剛才更淒慘了。

“宋鬱不和我結婚,怎麼辦。”

我邊說邊往地下坐。

宋鬱有些頭痛,他把我拉起來。

“彆哭了,我跟你結婚不就行了。”

我抽抽搭搭地看著他,又開始不講道理,“你是騙我的,這麼敷衍,你肯定會和彆的女人跑了。”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

我哭的頭暈,剛安靜下來緩過神又想哭的時候,突然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抱的很緊,我有點喘不上氣,想要掙紮。

“醒過來彆裝失憶。”

我聽見他聲音在抖,他下巴親昵地蹭著我的頭,我們像戀人一樣繾綣地依偎著。

“我會娶你的,我見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等到了年紀,我們就結婚。”

我聽著他這麼講,輕顫著睫毛睡著了。

//

我娘死在我十八歲那年。

還未收到消息的時候,家書斷了兩個月,我沒在意,以為隻是家裡在忙什麼事物。

當時國外正蔓延流感,學校裡好多學生都中招了,毫無疑問我也是。

上麵隻好下令閉校一段時間,我告假後就和宋鬱回國了。

“風吹紅蒂雪梅殘”。

當時正值寒冬,大雪落了滿頭,我和宋鬱走在熟悉的江南小巷裡,我倆牽著手。

好久沒回到祖國,我看著眼前的每家每戶,懷念著。

宋鬱幫我理理披肩,把我圍的嚴嚴實實的,他手在後麵攬著我。

我笑著眯眯眼。

這樣就很好了。

我想。

奇怪的是原本這一路本該是熱鬨的,有孩提哭鬨嬉笑,有婦女在嘮家長裡短,有鳥鳴犬吠。

此刻卻靜悄悄的。

我莫名有些害怕。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我走到家門口。

門前掛著白色燈籠,黑白挽聯吊在牆上,牆邊堆著各色的花圈。

屋內隱隱傳來壓抑的哭泣聲,下人們都穿著白色的喪服,俯在一具黑色的棺木前。

我看見了一群我熟識的人,大多都是些過年時會出現的親戚。

我走進屋裡看著這一場景愣住了,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牆上掛著我娘的黑白相片。

坐在前廳主座上的是我爹,聽見聲響,他抬起頭疲憊地看著我,沉沉地說道:“你娘死了。”

因為生病。

送葬的隊伍很長,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色。

我卻連哭聲都聽不清。

雪停了,天上開始下雨,像是在哭。

我哭不出來,一路上都在沉默。

宋鬱擔心我,一直緊握著我的手。

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死了,我卻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一直到回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哭。

宋鬱知道我心裡難受,什麼都沒說,隻是抱著我。

我抱著他眨巴眨巴眼,喉嚨裡發癢,很久才落下淚來。

我第一次這麼安靜地哭。

原來失去一個人的感覺是這麼痛。

也許是我的命數已到了頭,也許是這流感確實厲害,我的病在一個月後開始惡化。

一個平常的早晨,我站在外頭看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忙用帕子捂著嘴。

血浸透了帕子,看起來像白雪上的紅梅。

我把手帕藏起來。

我知道。

我快死了。

宋鬱專程從外麵請了名醫來,叫趙先生。

我笑起來。

又是一個趙先生,恐怕這次也說的準吧。

趙先生號了我的脈,麵露難色。

我知道情況很不好。

我看著宋鬱,彎彎眼,讓他出去給我買我愛吃的冰糖葫蘆。

他出去了。

他一直都很聽我的話。

趙先生看著我,隻是說:“接下來的日子,姑娘開心些吧。”

我笑起來,眼角帶著淚,把桌邊的銀票放他手上,買我的一句死亡證明。

不愧是趙先生,說的準。

宋鬱回來的時候攜著寒氣,怕冷著我,他脫了外衣披在我的身上,把我包的緊緊的,他把手上的冰糖葫蘆遞給我。

我問他這是阿福家的嗎,他點點頭。

怎麼多年,阿福還在我家邊上的小路賣吃食。

他還記得我愛吃。

我娘死了之後,我爹一直很消沉。

外麵傳來吵鬨聲,估計又是他在發火。

我起身,拉著宋鬱讓他帶我去找沈君如。

我還要再見他一麵。

療養院裡很亮堂,我到的時候沈君如正坐在輪椅上盯著綠茵茵的草坪出神。

他看見我,也一聲沒吭。

我蹲下來,和他平視,握著他的手。

“哥,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實驗室的那件事,你受委屈了,等君妍姐出來後你倆好好的,重新開始。”

我交代。

沈君如看著我。

他很聰明,哪怕不說他也知道,這一定是告彆前的囑托。

他點點頭。

又是一天大雪。

雖然這天下著雪,卻出了太陽,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院子裡的池塘結了冰。

我跑出去看去年夏天的殘荷。

宋鬱看到,拿著大衣跟了出來。

他麵對著我,把衣服給我披好,把係帶係的緊緊的。

他給我穿好衣服後沒走,站在我身後伸手環著我,像他當年那樣親昵地蹭著我的腦袋,我們兩人像戀人一樣繾綣地依偎著。

我看著他,想起當年的事,笑著開口:“你記不記得你最開始來我家的時候。”

宋鬱摟著我,悶悶的“嗯”了聲。

“我媽帶我去找一位姓趙的先生,就是那個趙先生說要找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男孩子養在我家。”

我覺得好笑,頓了頓又說道:“我一開始以為是扯的,沒想到真有。”

我看著宋鬱,認真起來,“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就是命中注定。”

宋鬱隻是沉沉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又自顧自說下去。

“我最開始挺討厭你的,一張臭臉,還惹我生氣。”

我笑著看著他。

“但你後麵,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那麼好。”

我有點想哭了。

“我脾氣那麼差,你還什麼都聽我的,還替我挨罰,還幫我抄弟子規。”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個傻子,沒有人比你更傻了。”

“你說我以後結婚了會過得幸福,我脾氣這麼差隻能嫁給你,隻有你能忍得了我。”

“你知道嗎,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

“我長這麼大,這麼多人,我就隻喜歡你。”

我看著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宋鬱,我快死了。”

他點點頭,他都知道。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看著他哭著說。

他給我擦淚。

宋鬱把他的相機搬了出來,立在院子裡。

我實在沒力氣站著,他搬了把椅子讓我坐下,扶著我和我拍了一張合照。

這時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我看著照片裡的我們倆,癡癡地笑,對他說:“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剪下來,當做我的遺照。”

“要是我還活著,”我有些哽咽,流著淚說:“這就是我倆的結婚照。”

我快堅持不住了。

我讓宋鬱抱著我,我躺在他的懷裡。

小雪落在我的頭上,肩上,我倆在雪裡白了頭。

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生病的時候,嫌藥太苦,就是宋鬱摟著我,一勺一勺給我喝。

“不好好吃藥永遠都好不了。”

他當時皺著眉,這麼嚇我。

我願意好好吃藥了,我隻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太痛了。

我皺起眉看著宋鬱,眼淚忍不住滑落。

他抬起手,輕柔地撫平我的眉頭。

他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想起來,今天是我們倆的生日。

我看著他,笑著說:“宋鬱,生日快樂。”

他靠近我,我們臉貼著臉,我能聞見他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仿佛回到了當年,他騎著自行車載著我,我輕輕拉著他的衣角的時候。

“這麼多年我都沒許過願,我現在許一個希望能靈驗。”

我聽見他的聲音在抖。

“彆離開我,求你了。”

我猜他肯定哭了,我從來沒見過他流淚。

“愛哭鬼,羞羞臉。”

我想嘲笑他,艱難地說。

“我是愛哭鬼,你睜眼看看我。”

宋鬱的淚落在我的臉上。

我想睜眼看看他,卻怎麼都睜不開。

“沈潤雪,你死了我就去找你,你等等我。”

這是我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夕陽西下,我躺在他的懷裡,靜靜地閉上了眼。

一如十年前,他抱著我的樣子。

(全文完)

202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