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弈收拾完碗筷,就靜靜坐在最後一排聽著他們討論,也分清了他們每個人的辯位。
剛剛說話的年輕男士是一辯,聽音應該是叫夏紀;那位女士是三辯,聽音是叫陳雪;最後以為是一直沉默的四辯,他們叫他小於。晁弈剛剛一直沒聽他說話,以為他性子比較悶,沒想到討論的時候點子很多,一杠三還臉不紅氣不喘,晁弈有些驚奇,這樣人的應該去攻辯才是,怎麼到了守辯位。
黑板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很多論點論據,謝書秋他們已經討論了三天,論點也大致定了下來,現在他們主要是在商討對麵可能的論點,還有三天打比賽,四個人也不急,慢慢盯著黑板慢慢分析。
陳雪說:“他們會往價值上打吧?比如偉大的科學家過世是一種遺憾什麼的。”
“那我們是反駁還是順著他們講呢?”夏紀分析了下,“反駁就是扯定義,把這個這個過世扯到人的生命發展閉環上,那就是圓滿;順著他們講,那就隻能是說這種遺憾是外人賦予的,並不是真正的遺憾——嘖,有點牽強。”
“書秋怎麼看?”
謝書秋沒什麼猶豫:“不能扯定義,交鋒點都沒了,扯定義打不到一塊去。”
“那就順著他們講?”
其實順著他們的定義這招上次失敗過,謝書秋不太想用,失敗的滋味他嘗過了,有點想避著,但在這個問題上,扯定義太容易自說自話了,光用定義頂定義是沒有說服力的,定義沒有任何的公信力,這會讓底下的人以為他們沒有論據,反而落了下風。
謝書秋彆無選擇,他隻能想到順著他們講,用他們的定義打他們的論點。
但這容易輸,風險太大了。
“嗯。”謝書秋看向晁弈,“如果是你,你怎麼反駁?”
晁弈看他們討論看得歡,突然被點名,有些迷茫:“哈?”
“嗯?”
晁弈想了想:“我沒怎麼打過辯論賽,不過這個遺憾......就因為有遺憾,所以我們會扯什麼‘輪回’,什麼‘下輩子’的,也許你們可以往這方麵想想?不要把這輩子的結束當做是遺憾,不妨當作是希望?對下輩子的希望什麼的——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那個意思。”
晁弈說得亂,甚至沒有什麼清晰的邏輯線,但是謝書秋聽懂了。
謝書秋點點頭:“和我想的一樣,就順著他們說,巨星的隕落必然是種遺憾,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應當看到的是思想的延續,是薪火相傳的希望,因為巨星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讓賢的壯舉,而這種壯舉正是生命的浪漫所在。”
謝書秋挑了挑眉,繼續說:“犀利點,直接反問他們,‘您方所說的遺憾到底是為生命逝去的惋惜,還是為某一生命體無法再為您方或是為這個世界提供價值的薄情’。”
陳雪笑著說:“不如再犀利點,逼問他們,‘您方為什麼隻舉巨星隕落,不舉小人物的逝去,是因為他們對世界的價值無足輕重嗎?所以不值得遺憾?您方的遺憾是有針對性的嗎?’”
“太狠了......”晁弈喃喃說,“這是給對麵拉仇恨啊......”
夏紀、謝書秋、陳雪聽見都笑了,隻有小於沒笑,悶著聲說:“如果我是對麵,我就會順著你們的反問說,‘我們遺憾與每一個人生命的逝去,無關其身份地位,舉大人物是為了更好地共情,而恰恰相反的是,正因每個人的生命都與彆人有關聯,所以遺憾是必然的。’”
“不——”
“不——”
謝書秋和晁弈的聲音同時響起,謝書秋笑著說:“你先說。”
晁弈有點不好意思,他聽就聽了,隨便插個嘴就有點打擾人,但可能是剛剛辯論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太讓人想說了,晁弈沒忍住,直接就喊了出來。
“就......”晁弈頓了頓,組織了下語言,“如果按照這麼說的話,對麵的遺憾者一直是生者是嗎?但人活一世不能隻有朋友吧?肯定也有對他不滿的,那些人也會感到遺憾嗎?稱不上什麼拍手叫好,但肯定也稱不上遺憾,所以以生者的想法去判定遺不遺憾是片麵的。
他說完就看向了謝書秋。
謝書秋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小於也沒再反駁這點,又說:“那如果按這麼分析,生者的遺憾說不通,他們就應該會立刻改變論點,拿死者的求生欲來說遺憾,比如‘人落入水中屏住呼吸能堅持三分鐘,就算呼吸停止,到失去意識還有一分鐘,就算失去意識,心臟三分鐘以內還能保持跳動,哪怕心臟停止跳動,腦也會保持五分鐘才會出現不可逆的死亡’之類的例子,把不想死和身體本能的求生欲與遺憾對等。”
“本能不能當做是遺憾吧?”
“那就潛意識,潛意識不想死,潛意識中有遺憾。”
這的確是個難題,整個教室都陷入了沉默。
人生幸福的人會有無法延續幸福的遺憾,人生不幸的人會有終此一生也未能改變命運的遺憾,確實很難證明人生沒有遺憾。
夏紀說:“有個詞叫做‘死而無憾’,可以拔高立意,人生的完整不僅是過程的完整,更是心理上的完整,潛意識中還覺得遺憾,那就要努力找到自己可以熱愛一生的——”
小於很快打斷他:“不行,我要是對麵,你這個直接撞人家槍口上,你要知道人是貪心的,我上一秒覺得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死而無憾了,真在一起了我又想要長長久久白頭到老,我上一秒覺得我要是能寫出一篇SCI就死而無憾了,我寫完後又想要諾貝爾,你這個死而無憾太虛無縹緲了,在人性麵前不值一提。”
小於語氣有點急,氣氛更沉默了。
“不,不要讓他們扯潛意識。”謝書秋拿了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上了“潛意識”和“本能”,又在兩個字中間畫了個不等號,“這倆扯不到一塊去,本能是本能,潛意識是潛意識,一個生物捕食是本能,卻不能稱為潛意識,除了人以外的生物都沒有意識,但死亡和生命不僅是針對人而言的,這一點小於應該更清楚。”
小於是哲學係副教授,聽到這也點了點頭。
謝書秋用粉筆圈著“本能”這個詞,一邊圈一邊說,“所以,人的堅韌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卻不是什麼遺憾的潛意識,彆讓他們混淆視聽。本能就跟遺憾沒關係了,這是與生俱來的,跟遺憾這種後天情緒沒關係,這個點就破了。”
小於接著謝書秋的話說:“要真打這個點,陳雪你在自由辯環節就把它拿過來用,突破本能的死亡反而是生命最後一次勇敢,這是一個壯烈的句號,是生命的完整。”
陳雪點了點頭,衝他們倆豎了個大拇指:“厲害。”
接連破了三個點,四個人有點累,不約而同地走向電腦,開始修改自己的稿子。謝書秋把電腦搬到晁弈旁邊,開始整理對辯問題稿和駁論稿。
晁弈捏了捏謝書秋的肩:“累了嗎?”
“還好,待會還有節課要上,你要旁聽嗎?”
“不聽。”晁弈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也太黏糊了。
“去聽吧?”謝書秋打量了下晁弈,晁弈今天穿了那件白色的衛衣,他長得年輕,又一直悶頭寫書,跟待在象牙塔裡似的,眼神裡沒什麼滄桑的感覺,“你說你是蹭課的,不會被戳穿。”
“真的?”晁弈被說的有點動心。
謝書秋逗他:“被戳穿了你就說家屬旁觀。”
“家屬......”晁弈咂摸著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