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明,倏爾為霜雪所覆的小城鍍上一道暖色。
牙山城平陽道邊的小茶攤上,兩位修士正歪坐其間。
他們自距此三千裡開外的「躚雲派」而來,為的是給「十方神宗」的星玄仙尊吊喪。
十日前,眾仙門合力,對魔域發起總攻,挑起了一場持續不過七日的“仙魔戰”。
在這場“仙魔戰”中,雖各門各派皆有傷亡,但此番卻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勝仗。
在不波及人間前提下,搗毀了大小魔域三十二處,成功誅殺的魔怪妖邪更是能以千計數,古往今來,鮮少能有此功績。
而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役,乃是星玄仙尊孤身入伏魔淵伏魔。
當時的伏魔淵,且不說有魔眾上百,更有五方魔君中的三位坐鎮。
無人見星玄仙尊如何桃木撫袖斬諸魔,眾仙家隻知他身死功成,在重重包圍下,以一當三,憑一己之力,給這浩浩蕩蕩的仙魔戰寫下了終章。
因其功績,眾仙門或掌門、長老親臨,或派遣弟子遠行,前往「十方神宗」悼念,以示尊敬。
但「躚雲派」的這兩位修士這一趟走得並不趕巧。
他們寅時禦劍抵達牙山城,值宵禁,城門不開,往回走又沒個好的落腳地,隻能杵在城外乾等。
等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等到差役打著嗬欠將城門打開。甫一進城,找到了在這家清早就張羅生意的茶攤,小歇上一二。
其中稍年幼的修士名叫甘朋義。
他一口悶了整碗茶湯,茶水滾過乾澀的咽喉,才覺得自己好受了些,道:“師兄,十方神宗真的再往北禦劍半日就能到?你可彆再誆我了!”
甘朋義口中的師兄,是坐在他對麵的孟昭。
“真的,沒誆你。”
孟昭瞄了眼自家師弟這一臉的不悅與疲憊,有些無奈。
他們「躚雲派」不過是個立派僅三代的小門小戶,開罪不起號稱“第一玄門”的「十方神宗」。
一路上他沒少嘮叨,說師父既然派你我吊喪,代表的就是「躚雲派」的態度,該有的哀情得端正出來,不能失了禮數。
奈何師弟年幼身嬌,受不了千裡趕赴的累,原本留存的一心崇敬早就被埋怨給取代個乾淨。
孟昭飲了口茶,思量著師弟那要“覽閱天下美人”的平生誌,決定投其所好,開口道:“說起來,其實師兄我有幸看清過星玄仙尊的真貌。”
“什麼時候的事?長什麼樣?”甘朋義還真立即被挑起了興趣。
「十方神宗」身為“玄門”,裡頭的弟子幾乎都喜歡故弄玄虛,加之涉天機者最易招惹是非,為了保持神秘,減少麻煩,每每出門在外,他們總會在自己臉上施「忘容咒」。
僅有修為比他們高的人,才能看清其真貌。
能比星玄仙尊修為還高的人,數不滿半隻手。
孟昭作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外人,能得到機會見到星玄仙尊的真貌,屬實是件稀罕事。
孟昭:“五年前,師父帶我去過一次十方神宗,我遠遠地看見了。”
那時他隨師父一同去拜會「十方神宗」的宗主代舟,意圖攀扯攀扯關係。
還沒能走到人宗主所在的大殿,就見他老人家突然指著前方一裡遠,神情極為興奮地說:“徒兒你看,那位道子正是星玄仙尊,許聽瀾。”
孟昭順著話抬頭望去,霎時隻覺心神俱震。
長廊暗夜燭燈中,入目之人皎同朗月,明似星辰,渾然一身端正清直,又分分寸寸都如精雕細琢,恍惚遺世真仙孑然獨立,洗然無塵,凝出一種生人不敢隨意靠近的清肅之氣。
當時星玄仙尊前頭還站著位少年。
看樣子尚未及冠,隻觀背影能感覺到他身上有股靈動勁。
孟昭離得遠,又不敢隨意靠近,故而聽不清他們說話的內容。
卻見少年很是開朗活躍地伸手一抬一放,膽大包天地在德高望重的仙尊發上,安了頂淩霄花環。
遺世真仙頭上頂個醜不拉幾的花環,令孟昭覺得分外怪異違和,他下意識皺了眉,但許聽瀾本人卻對此並無知覺。
他麵上無甚波瀾,唇齒張合,似乎隻說了句“走吧”,好像那少年給他戴了就戴了,半點嗬斥的意思都沒有,更彆提把花環摘下。
孟昭無從知曉,這到底是星玄仙尊對自身形象的淡薄,還是對少年的縱容。
他並未細說花環的事,免得在師弟心中給真仙摻入塵俗意,隻挑了最為驚豔的頭一眼:“劍眉星眸,一身凜然瀟灑氣,但細看模樣卻很精致,完全配得上傳言所說的‘萬代千秋,未有一人能及’。”
“得多好看才配這種評價啊。”
甘朋義豔羨地應聲。實在無法通過隻言片語來勾勒出一個具體的形象。
可惜,這輩子無緣見上了。
他長籲短歎了好一陣,又問:“仙尊不是有一位小弟子麼?聽聞也是個極好看的人,我聽說仙尊就是看他樣子好才收的徒弟,師兄那次有見上嗎?”
孟昭一愣,雖心下有過猜想,覺得能與仙尊這般的親近之人,除了其弟子以外當無他人,但終歸不能斷定,不好胡謅,隻能含糊說:”記不清了。”
“不過你是從哪聽來的謠傳?”
“仙者講求道緣,又不是勾欄裡的舞姬挑人,怎麼可能看人模樣好就收徒?難道咱們師父收你也是看你這綠豆子眼好看?”孟昭忍不住斥道。
“再說了,據我所知,仙尊的那位小弟子風評甚好。但凡提及他,無一例外都是些好詞,什麼乖巧開朗、樂於助人、和善可親、勤勉刻苦,以及尊師重道……”
說話間,這對師兄弟並不知,他們口中談論的對象就在小茶攤正對的客棧裡。並且此時無論是臉上的神情,還是所做的事,都與這幾個形容,沒有分毫乾係。
莫子占眸中恢複了一絲清明,即刻便察覺自己身上壓著個酒氣衝天的陌生醉漢,正張著嘴念了幾聲下流味十足的“美人”,手上揣著歹意地試圖朝他裡衣探去。
喉間泛出幾欲嘔吐的惡心感,莫子占眉眼間閃過一絲戾色,旋即毫不留情地抬腳將那壓在他身上的臟東西給踹下了塌。
醉漢被猝不及防地踹滾了個麵,手在失衡間亂晃,最後連同幾上擺放著的花瓶一同直摔了下去。
清脆的瓷碎聲掩蓋住他的幾聲疼呼,醉漢感覺自己的脊骨都要被磕壞了,剛想放聲辱罵,就被利落起身的莫子占給一腳踩住脖頸,後腦也跟著重重地砸到地板上。
此時,莫子占頭上的束髻冠已然有些淩亂,額飾兩側垂著的陰陽魚墜子隨著動作輕敲在臉上。
他唇邊抿出笑意,身上殘存著能勾起人欲念的魅惑,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人,言語中透著幾分天真:“你誰呀?”
醉漢酒氣還未散,怒氣又衝了頭,聞言立即咳喘著嗓子罵了出來:“咳!你,你個死表子,嗬,一臉狐媚子樣,自己湊上來的犯什麼橫!啊!”
“這話我可不愛聽,重說。”
莫子占再次重重地往下一踩,動作看似輕柔,卻在“哐”的一聲砸響中,將那人想要起身的動作和一溜子臟話給儘數壓了回去。
他漫不經心地扭了一下腳踝,光潔的足趾扣在醉漢舌骨下的凹陷處,迫得他連連嗆聲,臉脹得通紅,隻能手腳並用胡亂地抓撓推攘。
對方那吞咽時突出的喉結來回在莫子占的腳弓處滾動,帶來一種奇妙的觸感,蒸騰起他腦中的施虐欲,令他恨不得就這麼用力碾下去,好將這弱小的生靈給儘數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