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笑盈盈地把人都迎到家裡邊,女子才稍微順過氣來。
她眼中乾澀,已經流不出來再多的眼淚了,隻能不斷怔怔地喃語:“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總是我……”
莫子占僅是瞄了她一眼,輕聲道:“你沒有錯。”
聽著像是在寬慰人,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懷揣著卑劣的心思,告訴女子沒錯的同時,也隱隱在與回憶中許聽瀾的那句“當誅”爭辯。
也不曉得是不是腦子疼迷糊,一時間居然覺得,他同這個女子有半點荒謬的同病相憐。
憐她生在此處承受災厄,憐自己非得是見不得人的殘生種。
這都不是他們自願的,何錯之有?
“啟明師叔,接下來該怎麼辦?”代飛迭問道。
莫子占並不想找麻煩,剛想說送回她家去,就聽見李嬸插話進來,避著女子壓著聲:“是啊,怎麼辦?她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仙長您不知道,她母親姓陳的隻生了她這麼個女兒,她父親的哥哥‘劉大’,倒是有一個兒子,那姓陳的眼紅了好幾年。”
一說起村中的八卦,李嬸就來勁了:“後來那劉家兄弟出門挖泥,劉大的妻子回家省親,隻留下姓陳的在家裡縫衣裳,順道照看這倆娃娃……那女娃娃當時就睡在她旁邊,而大哥的兒子則在隔壁屋玩。”
她配合的話音一拍手:“嘿,結果他們家走水,姓陳的看都沒看自己女兒一眼,衝去把大哥的兒子抱了出來。等女娃娃被煙嗆醒,磕磕絆絆從火中跑出來,就已經被燒成現在這樣了,要不是有大夫妙手回春,命都可能丟了。”
“怎會有父母棄自己親女不顧?”
代飛迭看了眼幾乎遍布女子整張臉的紅斑,既是疑惑又是憤懣。
“誰知道呢?”
李嬸一臉的嫌棄勁:“因為這事,姓陳的被全村人誇讚,村長說什麼她為了‘公義’放棄了‘私愛’,是個品德貞潔的婦人,還為她立了小牌坊,所以村裡頭的人都喜歡叫她‘陳貞婦’。”
“這一回,也是姓陳的自己到祠堂上說自己的女娃娃道德敗壞,有辱家風,自願給村裡祈福,挽救她的罪過。”
代飛迭實在有些不願再聽下去了,她問莫子占:“她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宗門嗎?”
「十方神宗」裡其實有不少外門弟子,多是孤兒,是其他弟子在外遊曆時救下帶回去的,沒有仙骨,難以修行,僅在宗門做雜活維生。
莫子占默了片刻,點點頭。
既然結緣了,就該救人救到底,總不能剛把人從狼口救出,就給送回到虎穴裡。反正就算帶回「十方神宗」,也犯不著他去關照。
代飛迭得了準信,立馬彎身到女子跟前,笑著柔聲問道:“晚些你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離開這裡,到我們宗門裡去,如若有仙緣,你還可以跟我一同修仙……”
女子突然瞪大了眼,滿是驚恐地抱著自己往後縮去,手指近乎自殘地在自己身上抓撓,啞著聲嘶吼了起來:“我不要,不要修仙,不要,我不去……放開我!我不去!”
這反應出乎代飛迭的意料,無措間,莫子占已經上前,對著女子寫了個「靜心咒」,強行讓她鎮定下來。
他小歎了一口氣,心說所以他才不樂意多管閒事,這救完了人,還得費工夫去開解。
山藥精是個隻會瞎咋呼的,代飛迭又是個不太會說話的,莫子占隻能往後拉開三尺距離蹲下,與女子平視,聲音中聽不出悲喜:“你覺得我們是會傷害你的人麼?”
女子犯著哆嗦,努力去理解麵前這人所說的話,定定地看著麵前仙人許久,才僵硬著搖了搖頭。
“那你現下能分辨出,她口中所說的‘修仙’,與你在彆的地方聽過的,不是同一個含義麼?”
聽到“修仙”一詞,女子呼吸一滯,但在「靜心咒」作用下,又很快緩了下來,頹然地點了點頭。
“嗯,知道便好。我不會也不想細問你的遭遇,更沒辦法挽回你的過去,但我可送你一卦,讓你稍微窺得一點未來。”
莫子占溫聲說著,指尖熟稔地在半空中排出鬥數命盤,又從芥子中摸出一塊龜甲,懸到女子麵前。
“敲敲它。”
莫子占的聲音頗為蠱惑,女子雖害怕,但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節在龜甲上叩了叩。
霎時龜甲上燃出一道火光,就著她指骨敲動的位置燒了起來,把她嚇縮了回去,驚恐地抬起了頭。
然而這龜甲隻燒了一瞬,便自己熄了火,徒增出一道道裂痕。
莫子占定神,手在麵前的命盤上撥弄,很快,命盤上就出現了與龜甲裂痕一模一樣的圖樣,將其上星點聯結,組建出獨屬於女子一人的星陣。
莫子占垂眸一看,有些愕然,旋即不著痕跡地低笑了一聲,手指命盤星位,解道:“眾星離出疾厄宮,所指之向歸中,曜得紫微帝星。”
女子顫聲道:“我……聽不明白。”
“就是日後無災無厄、仙緣通達的意思!”山藥精立即興奮地接聲。
“嗯,是天上的星辰在告訴你,你有很好的仙緣。”
莫子占擺了擺手,懸在空中的龜甲落入女子的懷中:“送你了。”
“餘下的,到底是困於往昔,還是抬頭向前;是要留在這俗塵打滾,還是跟我們同去學習玄法,抉擇在你,你可自行考量。”
他視線落在女子身上,想起先前聽村民說她用簪子往自己身上刺的事,道:“唯有一句忠告,日後若手中有利器,還望不要刺向自己,而是刺向傷你之人。”
說罷,莫子占低頭又看了眼麵前的命盤。
這樣的鬥數命盤,許聽瀾也曾為他占過。
他方才之所以會笑,隻因那時占出的命數,相較麵前的這個,可謂是差之毫厘,繆以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