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他推開房間的木門,同時把焊在臉上的笑容給卸了下來,沉著臉走了進去。
他房間裡擺有許多以往收集的小玩意,有精巧的,也有古怪的。
雖說並不淩亂,但一眼看過去總讓人覺得擁擠,比不得許聽瀾房間的清雅格調。
莫子占把門帶上,將雕花燈放到茶座上,走到自己放置物件的櫃前,那處有一木匣。
上頭也有陣鎖,不過與門廊的不同,這是莫子占自己設下的。
他將封印「妖言土」的晶石從芥子中取出,放了進去,與其他很多類似的晶石一起排好。
這匣子裡都是些淬煉法器的材料,是他暗自攢了很長時間才攢下的。
莫子占盯著麵前分門彆類排好的材料,心算了下,發現加上「妖言土」,這淬煉材料居然已經夠了。
足夠拿去洗煉許聽瀾的佩劍“愚思”了。
「十方神宗」雖是玄門,但其諸方中亦有“劍方”。隻不過與尋常劍派不同,「十方神宗」弟子的佩劍一般都是桃木劍。
許聽瀾作為“劍方”中的佼佼者,他的佩劍“愚思”也是一柄桃木劍。沒有烈火千錘,刃不能傷人分毫,卻能誅得萬邪。
野楚胸前那道恐怖的劍傷,按理說,應是用“愚思”砍出來的。
這原本是莫子占攢著給許聽瀾的一份謝師禮,如今攢夠了,卻也無用了。
他猛地將匣子合上,視線往彆處掃去,架上的書卷是許聽瀾留的,香粉罐裡裝著的香是許聽瀾偏好的白檀香……這房間雖說是莫子占自己的房間,但裡頭的一桌一椅一陳設,儘數都與許聽瀾相關,全都在向他強調著“許聽瀾”這個名字。
或許讓莫子占到宗門外散散心、透透氣的建議,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畢竟這樣一個地方,縱使魔氣已不再鬨騰,依舊會讓他覺得疼,像是有什麼在刀剮著心臟,阻塞著他的血液,將他整個人禁錮在一片混沌中。
追憶是最無用的事,莫子占對自己三令五申,卻不起作用。
他目光流轉,落到了一旁桌案上擺著的銅鏡處。
銅鏡歪扭地映出他此時的樣子,有種罕見的頹敗,像一條落水的狗。
廢物。
莫子占厭惡自己這副模樣,想將銅鏡中人殺死的衝動蔓上心頭,他向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剪子,剪口朝著鏡中人刺去,剪子的尖口劃在銅麵上,發出刺耳的刮聲。
“嘶———”
尖口將銅麵刺出一道細長的劃痕,如同落在他的臉上,將他虛偽的皮表割裂摧毀。
莫子占輕喘著氣,看著銅鏡中被劃痕一分為二的自己,神思有些空茫。
他急於想讓自己脫離這種空茫的狀態,於是另一隻手撫上鏡中灰沉的眼眸,剪子方向一轉,紮向這瑩白的手背。
切刮經脈帶來強烈的刺痛將莫子占所有的思緒召回,眼眸不由被那創口處滲出的血珠吸引。
看著它充盈,聚成一流,滴落在原本放著剪子的地方,那有一疊麻布,其上有亂七八糟的縫線,裁剪得很粗糙。
這是莫子占從伏魔淵回來的那天夜裡,用手上這把剪子,把極粗的生麻布斬斷,做成的喪服。生麻布為體,衣旁和下邊不縫邊,是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服中最高規格的喪服。
他對凡俗儀式一知半解,他以為作為親傳弟子,是得穿“斬衰”的。
畢竟修行三百載,許聽瀾早就絕了人間的親緣,又並未與人結契,如此,他就該是許聽瀾最親近的人了。
可等到次日晨星掛空,有其他同門前來尋他,莫子占才知道,按照禮俗,“斬衰”是給道侶穿的,即便是親傳弟子,也與其他弟子一樣,隻用守心喪。
莫子占看著那胡亂的針腳,實在粗苯,全比不上許聽瀾曾經給他隨手縫上發帶破口的手藝。
許聽瀾這人看著不食人間煙火,偏偏做飯、縫衣這等細致活,樣樣在行。
想來也是……那樣的冷淡性子,不喜旁人太過靠近,就定然需要自己管顧好自己。
聽聞許聽瀾在入宗門前,生在江南小城的世家大戶,祖上世代為官,書香滿園,是個備受尊寵的矜貴少爺,也不知受的什麼刺激,跋涉千裡,到這片冰天雪地來苦行清修。
莫子占一恍惚,突然意識到,關於許聽瀾的很多事,他都是聽的旁人說。
“哈。”
莫子占想笑,但嘴角抽扯著,卻硬是不能像他在前人一樣自如。
他再次望向桌案上的“斬衰”,粗糙的麻線網羅住他的心魂,壓迫出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好想看一眼許聽瀾。
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