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燈下漫步 人本來就是各個不同……(1 / 2)

金從革 6888 字 10個月前

一天晚上,學校體育館舉行畢業演出。是由校團委承辦的。各係都出了節目。不過這節目沒佟非的份兒。他隻有看的份兒。他本不想去,但實在是閒得流清口水,也隻好去了。

晚上的體育館,燈光忽明忽暗。讓佟非產生一種奇怪的暈眩感。人很多,他放眼看了一下,卻沒一張臉是熟悉的。即使是熟悉的臉,在這樣變幻的燈光下也被照得麵目全非了。音樂很是狂放。與他此刻的心境倒是有些貼合。現在是一個校園樂隊在台上飆歌。那個主唱穿了一件印有“John Lennon”字樣的T恤,一頭卷發長長地垂在腦後,他努力地張大嘴,仿佛生怕不能將內心的痛苦倒個乾淨似的。不知為什麼,看這人這樣,佟非突然覺得自己無比蒼老。仿佛在一瞬間就老了二三百年一樣。他想起披頭士的那首歌:“hey Jude”。他的眼眶濕了起來。看著周圍如群魔亂舞的人群,他竟有一兩秒地發呆。佟非使勁兒眨了眨眼,轉身試著從人群中穿出去。

就在他快要穿出人群時,他注意到人群中一張同樣迷茫的臉。這張臉表情呆滯,眼睛似乎在看著空中某個並不存在的物體。一看就知道,這人也出神了。佟非笑了笑,穿過人群向她擠了過去,輕輕站在她身邊,她卻仍是雙眼出神地望著前方。他覺得很是好笑,他還以為像她這樣的理想青年不會有這麼失魂落魄的時候。沒想到,原來也都一樣。佟非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說道:“你也來看演出呀?”那張臉仿佛剛從夢中醒來一樣,說道:“啊?”佟非注意到她的眼裡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這讓他很吃驚。難道她也有傷心事?出於禮貌,他撇開眼睛看彆處,說道:“我要走了,不想看了,太吵了。你……走不走?”他不知為什麼向她問了這麼一句話。

沒想到她居然也說道:“好啊!”說完就轉身向門口走去。佟非跟在她後麵,她腦後的頭發隨著她的步伐左右飛揚,使她瘦高的身影在這體育館喧囂的人群中顯得異常落寞。覺得她這樣的人,就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她站在那裡,回過頭看著佟非,眼睛睜和大大的,眼神中卻有一種迷茫和漠然。佟非這時才發現難怪剛才一直覺得不對勁兒,原來她把眼鏡摘了。她的眼睛由於長年戴眼鏡,有很深的眼袋和黑眼圈,看上去十分憔悴。這樣的她,無論如何都談不上美的,但不知為何,這樣的她獨立於昏黃的路燈下,高挑削瘦的身形,迷茫的眼神,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感力。一兩秒後,佟非終於忍不住問:“你沒戴眼鏡看得清楚嗎?”

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說道:“不……不太清楚。”說完她用手去揉眼睛。不知為什麼,佟非覺得她這個動作看起來特彆像小孩子。佟非笑了起來,說道:“你今天沒去上自習?你們什麼時候考試?”

她放下手,不再揉眼睛,無神地盯著他問道:“什麼?”

“我說你今天怎麼沒去上自習?”

“哦,沒有,沒有去。天天上自習,搞得太累了。”她說著,眼睛裡又恢複了生氣。仿佛她經過努力終於把這周圍的一切都看清楚了一樣。

“考研本來壓力就挺大的。”佟非深表同情地說道。

“嗯。”她埋著頭低低地答了一聲,向前邁出步子。佟非也跟了上去。又問道:“你準備考哪所學校?”

“S大。”

“學什麼?”

“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

“啊?什麼?……聽來像是挺高深莫測的。”佟非聳聳肩道。

“是麼?可能吧。”她也聳了聳肩,她將兩手插在褲兜裡,仰頭看著遠處,說道:“你看那些燈光!每一扇窗戶後都有一盞燈。每一個心靈都有它期待的東西。”

佟非怔怔地看了她大約一兩秒,說道:“你們中文係的就這樣!太高深了!我不懂!彆跟我說這些哲學似的東西。我可是聽糊塗了。”

她扭頭看著佟非,又是用那種冰冷的來自月宮的眼神,這眼神中還夾雜著一絲同情。使佟非感到十分不舒服。她說道:“你不懂也好,人越有知識越痛苦。”她的語氣聽來十分蕭瑟。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們中文係的人一天到晚,沒事儘琢磨些痛呀苦的,你們有吃有穿的何必硬要為賦新詞強說愁?”佟非頗不以為然地說道。

她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好半天,她才扯著一絲怪笑道:“很不錯嘛!還懂得‘為賦新詞強說愁’這句!”她的語氣聽來仿佛他是個8歲小孩。而她是他的長輩,正在考量他的功課,見他做得好,禮節性地表示一兩聲讚歎。不知為什麼,幾乎每次和她講話,佟非都在心理上處於劣勢。這讓一向自信的他十分的不舒服。終於,佟非忍不住說道:“你這人不知為什麼!總是讓人不痛快!”他說這話時,相信自己臉上的肌肉是擰在一塊兒的。

她聽了佟非的話,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他剛在她身邊放了一串響亮的鞭炮。好半天,她才緩緩地說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總是無時無地地用語言打擊我!”

“啊?我有嗎?”她一臉茫然,“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擊你。再說了,我為什麼要打擊你?”

“哦?是嗎?那你這人才叫可惡!損人於無形。”佟非斜眼向她望去。她臉上出現一絲委頓的表情,隻聽她說道:“好吧,那就算是我不對了,我向你道歉。不過,我為什麼要打擊你?”她最後這一句問得十分認真,使佟非覺得無比搞笑。於是他笑道:“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打擊我?我還想問你呢!”

她默不作聲。佟非繼續說道:“你這人真奇怪!”

“哦……我這人是比較奇怪……”她聲音低低的,若不是周圍很靜,他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見她這樣,佟非意識他終於打擊了她一回。心裡正想得意,卻見她一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佟非追上去,問道:“你怎麼啦?”

她頭也不回隻說道:“我想回宿舍去了,再見!”佟非立馬意識到可能用“奇怪”這個字眼形容她,讓她不高興了。

“嘿!你怎麼啦?像是生氣了一樣。”他故意嘻笑道。並且走到她前麵,正對著她,倒著走。因為這樣可以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他突然覺得看到她這樣的人生氣是件很有趣的事。

“沒有!”她理所當然地否認道。

佟非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說道:“現在還比較早,我請你吃東西怎麼樣?”

“不用!”

“用的用的!小意思嘛!上回去實習的時候,你幫了我不少忙,我還沒有感謝過你哪!”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問道:“我什麼時候幫過你了?”

“很久以前,你不記得了。”佟非準備開始胡謅了。不知為什麼,他一遇到女生,就愛說些不著邊際的瞎話,因為他實在找不到什麼好說的。

“從來沒有的事!我從不幫助人。”

“唉喲喲!原來你這麼沒有同情心!還這麼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從不幫人。”

“那又怎麼樣?我從不幫你這樣的人!”

她的話聽來越來越有趣,佟非感覺他終於開始使他們之間的談話風格轉變了。他終於開始掌握他們的談話路線了。於是,佟非忍笑道:“為什麼不幫我這樣的人?我很壞嗎?”

“因為——”她突然閉上嘴,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又恢複了往常的冷淡,木然地說道:“我沒必要向你解釋吧。”

佟非敏銳地意識到她又在企圖把話風轉回去,於是叫道:“怎麼沒必要!很有必要!那是太有必要了!因為你的話裡涉及到了我,對我而言,我是有權利知道原因的!”

“這才好笑!我乾嘛要向你解釋我的行為原則?”她眉宇間露出一絲鄙薄。佟非感覺這一絲表情像是一把利劍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談話機製給切割得體無完膚。這個女孩也太厲害了,完全不像是女孩嘛。他似乎又要站在山腳下對她說話了。於是佟非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說道:“我有個問題我一直搞不懂,麻煩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們好多男生都以為你是個十分可怕的女生呢?”

佟非的話似乎起了作用,因為他看到她眉宇間的冰川在瞬間瓦解。但她仍強忍著鎮定地說道:“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你這人太怪!像個深山老林裡的岩洞裡的石頭。”佟非開始肆無忌憚。心想反正今天是鐵定要得罪她,索性就得罪個夠。

“是嗎?”她的聲音聽來閒散淡定。這讓他頗為失望。難道她這人前額葉出問題了?沒有喜怒哀樂了?

“是的。”佟非很用力地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