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晏很少情緒外露。
這麼多年,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給了他無數的教訓和欺辱,他已經習慣了收斂,習慣了沉默,此刻卻依然被氣得不輕,蜷縮的指節被捏得蒼白泛青。
他以為把花養在東苑,借著永安郡主和沈遇的勢便沒有人再敢打它的主意,可到底還是失算了。
明明隻差幾天,隻要再等幾天!
他就能送阿姐一件,他能給得起的,最漂亮、最難忘,也最獨特的禮物。
可現在卻不能夠了……
少年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一種強烈的怨憎無法控製地湧上心頭,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臟汙、醜惡、不公都通通齏碎成粉末。
就像多年以前那樣。
從他記事起,南坪村的那些長舌婦們便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明裡暗裡的罵他是雜種,說他是沒人要的棄嬰、是災星。
甚至還有些人當著他的麵,一臉惡毒的說他的母親是個□□,整天在外麵勾引男人,背地裡還賣身子賺錢,用那些臟錢來供他讀書。
那些惡婦還會教唆他們的孩子整日欺辱他,扔他的東西,大冷天將他推入水池裡,甚至將他關在茅房裡,逼他給他們磕頭,給他們當馬騎。
每當那個男人毆打他和母親時,那些惡婦便會在旁邊說風涼話,還指指點點,然後他們就被打得更慘,那些惡婦卻得意洋洋的扭著大屁股離開。
母親大字不識,隻知道賣力氣掙錢,也不會跟人爭辯,便是被人指著鼻子罵,她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得磕磕巴巴。
母親總是跟他說,再忍忍,隻要他好好讀書,以後有了功名,當了大官,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
那時他並不明白母親的意思,卻也知道這是母親唯一的期望。
他很聰明,先生教過的字他寫過一次記住了,先生講過的課文,他看一遍就會背了。
可他依然每天很早就起來念書,做功課,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學堂裡,將先生給的課文念了一遍又一遍。
每當他下學回家後,母親總會熱好飯等著他。
若是白天受了委屈,或者又被打了便會眼裡含著淚,一臉欣慰地撫摸著他的頭,殷切的期望他日後能有個好前程,便是再苦再難她都不覺得累了,也不覺得委屈了。
成晏其實很不喜歡成大,甚至每天都在祈禱他能橫死街頭,或者被追債的人活活打死。
可事與願違,最後他的母親成了被活活打死的那個。
而她死的那天,還在高興的給他準備考試的錢,考試的紙筆。
他還沒有考上功名,她卻再也看不見了。
他跪在府衙下,死死盯著那塊寫著‘明鏡高懸’的鎏金大匾,明堂上端端正正坐著個穿淺青圓領官服,腰束鍮石帶的縣官。
縣官是從京都下放的進士,鐵血冷麵,正直無私,有生殺予奪之權,手中扔出一隻令簽,與令簽一同掉落的還有成大的那條賤命。
午時斬首,他小小的身子站在人群中,看著台上被捆縛著跪在地上麵如死灰,再也叫囂不起來的男人。
他身邊站著個劊子手,身材魁梧高壯,頭上綁著黑色的頭巾,穿著紅色的布衫,手中一柄大鋼刀寒光凜凜,鋒利如斯。
一刀下去,鮮血迸濺。
被砍斷的頭顱滾到了他的麵前。
滿地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
他睜著眼睛看著那個無法瞑目的頭顱,心裡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意。
那種可以輕易掌控他人生死的權利第一次引起了他的渴望。
那些人欺他、辱他、厭惡他,說他狼心狗肺,說他豬狗不如,可他從來不後悔。
母親說得對,隻有考上了功名,隻要掌握足夠大的權利,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人敢說他一句。
如今他考上了貢士,一個月後便能參加殿試。
可不夠。
還遠遠不夠。
總有一天,他會讓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讓他們匍匐在他腳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晏再次抬起頭時,目光就像兩柄出鞘的利刃,光芒盛熾。
長而翹的丹鳳眼眸中迸射出濃烈的不甘和怨憤,裡頭攢動著的情緒如此廣熾,如斯瘋魔。
寧歡還躲在假山後,她等了一個多時辰,就想跟成晏來一場偶遇,順便解釋一下那朵花的事兒,結果她還沒出場,成晏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變態了。
那凶狠的眼神。
寧歡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