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虛(1) 是那樣討厭,從名……(1 / 2)

食無味 風棘 3706 字 10個月前

欲登天,絕凡念,步虛扶搖九萬裡。

徐耐有許多愛吃的菜,有一個討厭的人。

她不登天。

(1)

起初,她叫徐耐,最討厭叫寧賜的人。

他們一夥人足足數十個,像一袋撒出的臟米被箕帚攏到一起。有的家中揭不開鍋,為一餐飯望眼巴巴;有的長於錦繡堆,以為此生當淩絕頂。仙人下凡,許以長生,賣命是很公道的酬價。都是有仙緣的人,心裡少了故鄉山水,摳搜出仙人的關切來填補,暗暗計較誰多誰少,冥冥中又覺著是假的。

徐耐被掃進人堆前,流浪了兩年,挖過草根,吃過老鼠,搶過人。她在破樹皮與亂骨叢間長大,奪走行將餓死者的糧,望過紅煞的太陽。生與死,最根本的東西,她都懂得。仙人的笑沒有生死,沒有重量。徐耐要實在的好處。她試著討人喜歡,心滿意足擠進了首批洗髓伐毛的凡人裡。仙人施法,細巧生相更顯可愛,幾乎沒人記得那個枯瘦的黃毛丫頭。

隻有寧賜會,徐耐冷冰冰地篤信著,他鐵定記得。

寧賜是富貴命,筋骨萬裡挑一,早早被仙人從凡塵裡擢入南天門。彆人陷於泥淖,寧賜已得仙人青眼,把飛天靈寶玩出花樣。

那天早晨,徐耐枕著樹樁子醒來,朝霞迤邐無邊。她無端認定今日會交上好運道,或是餓得糊塗,心頭長了一株虛妄的甜芽。她恍恍惚惚走了半刻,發現一具新鮮死屍。屍體是人的時候吃過飽飯,尚餘一瓢油水,褡褳鼓鼓囊囊,不時翕動。徐耐手腳麻俐,搜出小刀,紮穿褡褳,戳起一隻半死不活的老鼠。她抹抹嘴,尋思從何處剝皮。

那天早晨,寧賜把著羅盤,乘蓮花法器從天而降,搶在仙人前頭邂逅滿嘴血紅的小師妹。他叼了一路的草稈落了地。

徐耐刮去血,捏緊手指。她眉尖細而淡,其間留白四指寬,瞳仁圓而黑,不像能藏事。接引仙人目無下塵,不諳俗輩鑽謀伎倆,難料老鼠也是食糧。沒走幾步,寧賜哇哇亂叫著丟開死鼠,徐耐摳衣角隱下滿心雀躍。仙人嫌臟,搖搖手指,讓死鼠化作塵埃。

寧賜哧溜閃避。徐耐迎上去接,覺得飛塵亮晶晶,仙人殺生都好看。寧賜不知又打哪兒叼來草稈,隻像是富貴得膩味,要甩去這身贅餘的氣派。

徐耐從不刻意記恨他,她與寧賜,左右才一句話:時辰對了,梁子結了。

他針紮似的印下她卑微的昨天,一遍又一遍,如何都擦不乾淨。她從不給他好臉色,寧賜納罕良久。後來他們不得不藏身同一洞穴,洞外敵手源源不絕,飛塵如雪。徐耐生起火,布設陣法,繃著臉將姓寧的一並護進去。他見她極不樂意地托著腮,反而像樂意得昏頭,便問了。

“許多人唾罵昏君,怨他隻會問‘何不食肉糜’。可我覺著他尚存仁心,不會連死老鼠都不讓我吃,也不問‘死老鼠怎麼能吃’。你讓我知道這是一種不幸,我沒法原諒你。”

寧賜解釋:“不關老鼠的事。我那一向愛看話本,瞧你衝人拿刀,臉上又有血,當你要吃人呢。”

“我吃過。”

寧賜哈哈笑:“少嚇唬我了。觀君眉目疏朗,心眼小得跟蓮子一樣。”

“你心眼大,仔細把命擱在這洞天裡頭。”

寧少爺襟量恢廓,汙垢過心則化寶花,他若不是淨瓶成精,就是天字一號夯貨。徐耐不計較這點小眚,他改不了,於她決非壞事。

天下有少數極珍極貴的舌頭,嘗得出鹽粒多少,分得清脭膏好壞。徐耐的舌頭是草做的。災荒裡最難捱的日子,偏偏風清氣爽,黃昏似有佛光。閒置多日的灶具沾上熱香,徐耐扒著一小碗肉,羸弱的阿姊不見了。她不問,爺娘不說,好日子便過去了。後來家散了,徐耐在屋後堆起小土丘。離家一紀,她著法衣、踏流雲而歸,聚沙為土,以養地力。荒土間長出麥子,土丘上開出小花,當地人歌功頌德,而房屋坍塌,徐耐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土丘。

她從乾坤袋摸出香料和半隻吃剩的燒雞,用劍一扠,湊近火堆,間或翻動著,香氣十分霸道。

“你不是早就辟穀了?”

“我就愛吃。”

“還饞這一口,都多少年了……”他閉目抱劍,翻個身,“還真挺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