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七九沒再在宋家的彆墅裡見過科瑞爾。
但她也很少見到宋汀雪。問起來,都說宋小姐在公司,在工作。
而和安伽相處的這幾天,七九再次感受到對方辦事的效率之高。
僅僅一天時間,安伽安排好了學校申請,給她買了新的手機、新的電腦,甚至給她請了私教。
“語數科倒是問題不大,國際高中也不揪這個。隻是……你的英語口語太讓人苦惱了。這可是真的、真的從零開始啊。”
安伽按著太陽穴,另一手撥開窗簾,讓日光透進來,“好在宋小姐說,你學習能力很強,對音標敏感,聽說讀寫一邊就能過,那這幾個月請一個私教給你捉一捉,希望能進步吧。”
望著那些層層疊疊的包裝禮盒,七九喃喃:“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安伽:“當然!”
七九又問:“是宋小姐的意思嗎……”
安伽點頭:“嗯。”
看著那些嶄新的、新款的電子設備或書籍,七九忽然沉默起來。
她的心底生出了惶恐:自己真的值得嗎?值得宋汀雪做這些嗎?
想到科瑞爾的話,居然隱約開始認同。
“實現了階級的飛躍,真是,太聰明了啊。”科瑞爾的態度充滿敵意,但說得……好像一點兒也沒錯。
嶄新的設備,用度昂貴的國際高中,這些對宋家來說隻是基本水平,但對七九而言……
簡直是逾越。
該欣喜嗎?受寵若驚,還是受之有愧呢?
七九不知道。
她隻是看著那些教材書籍,淡淡地說了一聲“好”。
她們要求的事情,七九必須全力以赴。
*
四月初,A城國際高中寄來校服。西服式的上衣,造型板正,質感卻柔軟,熨燙得也很平整;下裝是深色的百褶裙,點綴金邊,約到膝蓋。
安伽拿著校服走前走後,臉上全是欣喜。“要不要穿上看看?不知道尺碼對不對呢……”又說,“哎呀,等有了尺碼,我就可以給你多買一些彆的衣服了!”
七九於是點點頭,聽話地換上校服,站去等身鏡前。
鏡子裡的人唇紅齒白,實在漂亮。
隔著鏡子,七九與滿麵笑容的安伽四目相對,抿起一個局促的笑。
“今天起,你就真的、真的是荀煙了。”安伽站在她身後,替她整理著校服領帶,滿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哎,小煙真精神,真好看。”
荀煙點了點頭。“好。”
*
A城國際高中,四月天,風和日麗,草長鶯飛。
學校鮮少有插班生的前例,又聽說是宋家的小孩兒;是以,荀煙來教務處報到時,幾個老師都沒忍住多看幾眼。
女孩穿著規整的校服,粉唇烏發,一雙眼睛瀲灩生光。
確實好看。但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好看,而是一種純粹的、天然的、未經雕琢的美麗。
像山間裹著晨霧的桅子花,些許惺忪,但朝氣蓬勃。
班主任揣著幾張信息表和教材清單,一路上絮絮叨叨,荀煙靜靜聽著。
走到教室,空間很大,教室前電子白板顯示正在開機,教室後的儲物櫃些許雜亂。一個班二十幾個人,女生男生各半。
還沒到上課時間,教室有些吵鬨。班主任站在講台上,才在白板上寫了“荀煙”兩個字,第一排的人已經先鼓起了掌。
她們友好得出人意料。
準備好的自我介紹卡在喉嚨裡,荀煙懵了一下,就看那些人笑著回頭,與同伴對視,用口型比了個“宋”。
教室裡立刻爆發出劇烈的鼓掌聲,甚至有人吹口哨:“歡迎歡迎,我身邊還有空位!”“漂亮妹妹坐我旁邊!我這裡講台死角,上課睡覺都沒人管的~”“喂!”“……”
她們熱情,因為荀煙背後的人姓宋。
倘若她還是七九,必定無法站在這裡。但荀煙卻有人嬉笑著歡迎。
十幾歲的少年,其實已經有些趨利向勢的心態了。
班主任皺眉,清了清嗓子:“都安靜,要歡迎就好好歡迎。”她扶了扶眼鏡,轉頭問,“荀煙,你坐許願旁邊,可以嗎?”
班主任話音落下,靠窗第二排便有女生舉起手,向荀煙示意說:“我是許願,許願在這兒!”
荀煙向女生點點頭,又對老師說了聲“謝謝”。
第二排靠窗,正好把一片蔚藍色的田徑場儘收眼底。窗外初陽升起,陽光被榕樹切斷,分散地落在窗台,或明或暗。
見荀煙在身邊坐下,許願向她有些靦腆地笑笑,“我叫許願,許願的那個許願。”
許願桌上一本理科教輔,幾張試卷。荀煙瞥一眼,試卷上紅的勾黑的叉,成績一欄一連串C和E。
許願挪開試卷,小聲感慨,“你真不幸,我們剛把開學考試的錯題都複習完,這周五又是月考了。也就是說,你才上一周課,就要上考場了——”
荀煙稍愣:“這裡的考試……很頻繁嗎?”
“嗯哼,”許願瞥一眼講台,忽然又發現新大陸似的喊了一句,“哇,我們的名字縮寫都是XY耶!”
十五六歲的小孩就是容易被這種奇怪的東西吸引。
荀煙“嗯”了下。
停頓幾秒,她默默補上一句:“好巧。”
許願於是點點頭,戴上左耳耳機,又把另一隻拿在手上,遞給荀煙:“還沒上課,你也聽會兒唄?”
她拿的是一個藍牙耳機,一閃一閃亮藍光。
荀煙沒拒絕,學著對方的樣子戴上耳機。
許願教她:“把頭發散下來,遮住耳機,這樣上課也能聽。”
荀煙說“好”。
耳機接觸耳廓的那一刻,一陣劇烈響亮的搖滾樂衝進耳蝸,炸得她腦袋嗡嗡地疼。
然後是人聲在狂吼,高亢,野性。
荀煙深吸一口氣。
許願正隨著音樂搖頭晃腦,一眨眼,才遞出去的藍牙耳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自己右耳。
是荀煙剛剛還回來的嗎?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有戴耳機這個動作……
思索著,藍牙立體聲把她環繞。許願頃刻忘記這件事情。
她的身邊,荀煙翻閱課本。
教室裡,初春的風輕輕拂動。書頁沙沙作響。
綠茵場上有人奔跑,單杠,哨聲,雪白的飛鳥掠過天空。
*
班主任安排荀煙與許願做同桌,是因為寢室名單上,她們也是室友。
國際學校的寢室二人間,進門一排小沙發,有獨立衛浴與陽台。兩張單人床之間隔著床頭櫃,上麵有一個小精靈夜燈。
宿舍管理員帶著荀煙登記,幫她抱來床上用品。
整理完畢,荀煙坐在桌前翻書。許願從浴室出來,躡手躡腳靠近,從後麵把荀煙抱住,摟緊她的腰。
許願的手上下亂摸,大聲感慨:“煙煙,你腰好細啊!腿也很直!身材真……”
被觸碰的一刹那,荀煙像是觸了電,隨即僵硬得像塊鐵板。
荀煙猛地掙開許願,皺著臉,認真警告許願:“彆動手動腳。”
“有什麼關係啊……”許願撇撇嘴,覺得她大驚小怪。
“反正不行。”
丟下這句話,荀煙重新翻開課本,不再理人。
“不碰就不碰……”
許願一邊擦頭一邊瞥她,又心想,真是見了鬼了,怎麼有人回寢室還看題。
*
國際高中平時住校,周末回家。
周六清晨,荀煙回到宋家山莊彆墅。
安伽不在,負責接送她的司機一路上都沉默不語。荀煙也不會沒話找話。
四月初春,山莊的玫瑰含苞待放。噴泉在空中劃過光彩,是彩虹的顏色。
園丁三三兩兩站在花園,偶爾交談,視線盯緊花園一端,陽光花房,麵上都是看好戲的表情。
發生什麼了?
荀煙也好奇望過去。
隻見陽光花房的玻璃門一開一合,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胡亂裹著外套,踩一雙拖拖遝遝的涼鞋,步伐不穩地跑出來。
經過幾人時,她匆匆瞥來一眼。
女人麵容姣好,眼眶微紅。
荀煙看著她跑出視野。“她是誰?”
一個園丁小聲說:“是……宋小姐的相好,之一。”
荀煙心裡一愣,麵上仍淡然。她佯作不在意地重複:“宋小姐……的相好嗎?……”
“哦哦,”園丁立刻又說,“我說的是宋大小姐啦。你應該還沒見過她吧?”
……不是宋汀雪。
荀煙莫名鬆一口氣。
她看向陽光花房,再問:“那她們吵架了嗎?”
“不是哦,”園丁姐姐說,“花房裡的應該是宋二小姐。大小姐這段時間都沒回來呢。”
荀煙有點被繞暈:“宋大小姐的相好,和汀雪小姐吵架了……?”
“嗯啊,那位女士可能記錯時間了,沒打招呼就來了。她沒見到大小姐,稍稍鬨了下,見二小姐在花房裡畫油畫,毛遂自薦說要當模特。”
園丁頓了頓,“二小姐向來討厭大小姐那些鶯鶯燕燕……總之……也許二小姐把人罵了……啊啊,我也不知道。”
園丁沒再說下去。家中的仆人不好多八卦,但荀煙從她們暖昧的態度、以及之前的一些見聞裡得知,宋家大小姐叫宋折寒,和宋汀雪同母異父,大宋汀雪四歲,今年二十六。
宋家的風投商行,按理說是宋姥姥和宋姥爺的資產。如今宋母掌權,兩個姐妹稍稍管理,卻都不深入。
宋折寒多在外地出差,不常回來。
她的相好多到數不過來,比起正經戀愛,她們通常是肉·體和利益上的關係。
荀煙好奇,小聲問:“那宋汀雪小姐……有沒有這種相好呀?”
大概把荀煙當小孩看,說話便沒那麼顧忌。
園丁姐姐‘哈哈哈’乾笑幾聲,手掩在唇邊,壓低聲音回她:“二小姐一視同仁地厭惡所有人。”
荀煙應了聲,輕飄飄地沒聽進去。
她隻喃喃:“我也有事兒要找宋小姐。”
荀煙找宋汀雪,無非兩個事情。其一想說自己昨天月考,其二想說自己被戲劇社邀請入社。
不過,倘若宋小姐此刻正在氣頭上,荀煙貿然進入花房,好像並不明智。
可是,不等多思索,行為總是先越過理智一步。
荀煙敲開陽光花房的玻璃門。
花房裡比室外更溫暖,陽光聚攏在玻璃圓頂,散下一片朦朧的光。
早春的金盞菊圍籠落地玻璃,小徑外,淡色的山茶花低垂,惹人憐愛。
荀煙看到,花房中位,淺紫色的風信子和芍藥隨風擺動,似一縷淺紫的夢。
這夢裡,有一方畫架。是宋汀雪微微靠在畫架後,一身最素也最優雅的墨綠衣裙,黑發稍稍盤起,眉眼垂下,側顏清絕。
她歪歪斜斜靠著身後軟榻,矜貴慵懶。麵前圓形調色盤,正調試顏料。
也許覺察了荀煙靠近,但宋汀雪自始至終沒有抬頭。
比起與人寒暄,這一刻的宋小姐更關心一朵花的開落。
荀煙還穿著那身校服,站在花叢裡小心翼翼看著宋汀雪,不敢先打破平靜。
宋汀雪也在沉默。
玫瑰色配了白,畫筆再蘸些許灰藍。畫板上,是薰衣草的顏色。
終於,許久。
宋小姐抬起眼,視線在空中一掠,與荀煙的目光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