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同時發出聲音,帶著點不可置信。但很顯然,林婉妍的聲音更驚訝,以至於尾音上揚。
……。
擋住門的不是彆人,正是隊長自己的身體。
林婉妍視線下挪,那張還算熟悉的臉上滿是冷汗和沾的血跡,而穿著軍服的腳腕處,是一個凶狠的咬痕。
隊長此刻狀態已經很差,他嘴唇哆嗦著,卻硬是沒發出彆的聲音,剛剛勉強舉起的槍口在發現是林婉妍的時候慢慢放下,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她走。
還真是,慘烈啊。
林婉妍回想起樓道的屍體,又看向隊長的傷口——她不知道二人遇到了什麼,也許決策失誤,也許不夠幸運,總之,一死一傷。
此刻完好無損的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運氣有多好。
林婉妍看著對方強撐的樣子,抿了抿唇,卻沒有聽話,反而轉身進了房,把門給關上。
“……你瘋了?”隊長懷疑地看著林婉妍的動作,“沒看到我中招了?”
“您這不還沒變嗎。”林婉妍瞥了一眼病床上倒著的喪屍,走到隊長前蹲下。
“……你找死我也不攔著。”隊長似乎很不習慣雙方調轉過來的局勢,挪開了視線,不再和林婉妍對視。
林婉妍倒是很自然地坐在地上,從背包裡掏出藥和繃帶,自顧自地開始給隊長的傷口包紮。
“我說你不會真有病吧?”隊長實在沒忍住,給被喪屍咬傷的地方包紮,隻是浪費物資。他搞不懂現在的學生腦子在想什麼,難得天真到以為他還有救?但凡有機會,他也不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等死。
“說真的我之前以為您是高冷酷哥,畢竟對我愛答不理的,沒想到現在話跟我一樣多,”林婉妍誠懇地說,在對方想罵她之前轉移話題到正事兒上,“沒關係,我還要去門診樓拿物資,可以補充,現在先給您止痛吧。”
隊長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默認了林婉妍的動作。
他沒救了,但在沒變成喪屍前,還是會痛的。
也會怕死。
不然,他早在被咬的時候就一槍把自己斃了,而不是鎖在門裡進行無謂的掙紮。
腳腕的筋都被啃掉了,在部隊訓練過那麼多年的他,也是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啊。
二人沉寂了一會,一時間隻剩下林婉妍包紮的聲音。
正當她以為不會再有對話的時候,隊長卻出聲了。
“……門診樓很危險,你一個人怎麼去?”
林婉妍愣了一下,對方是在關心她?
挺好老鐵,熱心還是有回報的。
她想了一下,說:“沒辦法啊,這棟樓現在是下不去了,隻能去門診碰碰運氣,我怕再不跑趕不上大部隊了。”
隊長看了她一眼:“我的對講機在剛剛丟了,沒法幫你聯係人。”
林婉妍一聽就樂了:“老哥,你彆以為我是為了這個才幫你的啊——好吧確實有點這個原因,但多少合作過,不能丟你一個人這麼慘吧。”
“……你是大學生吧?”隊長往後靠了靠,“我建議你彆用學生思維去做事,末日會害死自己的。”
“害,我又不是聖母,你們剛剛開槍打活人我也沒說啥,彆急著教訓我,姐也是自己一路闖蕩的江湖人。”林婉妍剪斷繃帶,打了個漂亮的結,看著自己的成果,眼神卻飄忽了一瞬間。
“可能是——你就當我是因為你們的職業吧。”
這次換成隊長不可思議了:“你還信軍人?”
B市基地最不可信的,就是軍人和上麵啊。
“你也知道啊老哥,你看看人民軍隊被你們搞成啥樣了,雖然主要是上麵的鍋,但你們不帶被洗腦成這樣吧。”林婉妍聳了聳肩,大概是特殊情況,兩人的對話也算敞開心扉,“……其實,是因為我表哥是軍人。”
“哪個部隊?”聽到熟悉的稱呼,隊長似乎放緩了一點。
“不知道,他很神秘,也許是特殊部隊吧。”林婉妍用手托住臉,眼睛看著地麵,“末日前我就三天兩頭聯係不到,幾年見一次,末日後更是直接失聯了……要不是我小時候和他一起玩,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哥。但他對我挺好的,每年還會往我家寄點東西,小時候我調皮搗蛋也幫我擦屁股。”
說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林婉妍在想她哥,而隊長的思緒卻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他剛當兵的時候,所有人在國旗下呐喊,要為人民服務。
那時候,他是真的一腔熱血,想為國家和人民做些什麼的。
末日剛開始,部隊組織救援,成立B市基地。他和兄弟們拚死拚活地去救老百姓。每救下一個人,即使自己也受傷,內心的滿足感卻讓他還能繼續戰鬥。
然後,他看到有個平民為了活下去,一把將剛剛救了他一命的,自己的好兄弟,推進了屍潮。
……。
當年一起在國旗下宣誓的最好的幾個兄弟,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為人民服務。
他把徽章錦旗掃在地上,紅著眼抱著兄弟的遺物。
殺死兄弟的不是喪屍,是人啊。
B市基地越來越大,管理也越來越混亂。他麻木地看著老百姓水深火熱,而上麵看重他的能力,讓他當隊長,幫忙鎮壓平民。
他答應了。
出任務的時候,在必須射殺被喪屍包圍的平民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種隱秘的快感——他的兄弟們死去的時候,也是這樣驚恐和不可思議吧。
但內心深處又有什麼在呐喊,讓他痛苦到快要窒息。
他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他的報應已經來了。本該順利的行動被他難得的,再一次的,對平民的善心毀掉,隊友在自己麵前又一次死去,而他也命不久矣。
……明明早就決定的,不要再對任何人抱有善意。
好兄弟是這麼死的,現在連他也是這樣,像是注定好的安排,巧合到他都有些想笑。
他看向聽完自己搞笑的一生,眼眶微紅的少女,歎了一口氣,把自己剩下的物資整理好,幫忙塞進她的背包裡。
他本想讓少女送他一程,大學生和社會人還是有明顯的差彆,即使在末日經曆了不少,對方眉眼間還是透露出一股極為澄澈的氣質,就像剛剛她執著地要給自己上藥一樣。由她處決自己這個汙蔑了人民軍隊的混蛋,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看到少女沾著臟汙和血跡下的那雙乾淨的手時,他快脫出口的話語又吞了回去。
他最後也沒有開口,隻是讓她趕緊滾蛋。
少女的確不是拖拖拉拉的人,她尊重自己的決定,難過但也堅定地離開了。關上門之前,她朝自己敬了一個軍禮。
……大學生軍訓夠水的,要是他軍禮敬成這樣,得被踢出去跑二十圈。
他重新靠在門上,聽著少女逐漸遠去的腳步。硬撐了許久的身體還是被病毒侵蝕,眼前開始模糊,他憑借最後的意誌摸到自己的槍,上膛,對準太陽穴。
——要活下去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