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七月,宮中昭月殿外榴花盛開,紅豔豔的榴花如火一般盛放,幾乎壓彎了枝頭,有幾枝甚至低斜著探入窗內。
午後,含碧一隻手支頤著麵頰,望向窗外的榴花,花影幢幢,她眼角有一顆淚痣比窗外的榴花更紅。
“榴娘。”她聽見有人如此喚她,按理說知道這名字的人都早已不在了,那是個男聲,聽起來溫潤清雅,如同一場春雨般沁人心肺。
隻是那人的麵孔被榴花遮擋,她環顧著四周,不對,這不是自己熟悉的昭月殿,這亭台樓閣一景一物,無比熟稔,這裡是崔家,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她打算撥開花枝的手微微顫抖,不過她已經知道那人是誰。霎時,夢境碎裂,花後的人也如雲煙般消散不見了。
含碧醒過來時,殿中的狻猊香爐口中緩緩吐出煙霧,青衣侍女花蕪聽見動靜忙掀開水晶簾道:“昭儀娘娘醒了?”
含碧略點了點頭,揉了揉已經有些泛酸的手,又問花蕪道:“什麼時辰了?”花蕪垂著頭恭敬回道:“稟娘娘,如今已是申時了。”
離晚宴的時辰將近,含碧倒沒心思琢磨那夢是什麼意思,隻是緩緩道:“讓凝枝來替我梳妝。”
花蕪恭謹應了一聲,便前去喚凝枝了。他們二人皆是陛下特意撥給崔昭儀近身伺候的宮人,凝枝也知道崔昭儀如今十分得寵,是以十分小心謹慎,不敢有什麼逾越之舉。
凝枝很快便來了昭月殿,含碧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凝枝便問道:“不知娘娘今日赴宴想要梳什麼發式?”
含碧略微想了想,“螺髻。”片刻後又補充道:“首飾就用那套紅寶石頭麵。”凝枝點了點頭便拿起玉梳開始替含碧梳發。
凝枝的手藝自然不俗,否則皇帝也不會撥來伺候含碧。含碧望著鏡中的自己,隻覺眼角那痣更添了幾分嫵媚。
含碧又選了一件胭脂色如意紋大袖衫,外罩一層明黃紗衣,腕間挽著杏色披帛。
待到穿戴整齊,花蕪與凝枝又替她細細理了理衣裙,這才前去蓬萊宮赴宴。
蓬萊宮內業以燈火通明,如兒臂般粗的蠟燭靜靜燃燒著。沈琢亦坐在一處位置,濯濯如春柳,旁邊都是素日相識的同僚,席間有人偷偷瞥他,沈琢隻當沒看見。
這還是他自回京以來第一次參加宮中的宴席,從前他有婚約在身,隻是如今崔家都已經無人,這婚約自然也是不作數了,於是那些暗中戀慕沈琢的貴女們一顆心又開始悄然欲動起來。
“陛下至。”有內侍如此唱喏道,殿中眾人忙跪下行禮,沈琢看見那頭戴冕旒的君王還有那隱在他右側的宮妃,這個角度大抵隻能瞧見一雙繡鞋,綴著流蘇與明珠。
待到皇帝走過丹陛旁的階梯,到上首的雕花龍椅時,年輕的帝王才頗具威嚴的開口道:“免禮。”於是眾人起身,隻是下一刻沈琢麵上便變了神色。
他抬頭看見那宮妃的容貌,芙蓉麵柳葉眉,眼角一顆小痣,不是含碧又是誰?
見他出神模樣,同僚便對他悄聲道:“那是陛下幾月前新納的昭儀娘娘,容色無雙,可惜......”說完還搖了搖頭。沈琢卻知道同僚未竟之語的意思,崔昭儀的母家已沒了,不然一進宮也不至於就封個昭儀了。
想到此處,沈琢握緊了手中的薄瓷酒杯,而上首的崔昭儀正言笑晏晏素手執雕著龍紋的酒壺,替皇帝斟酒,眼中滿含情意。
宴席散時,外間已經是漆黑一片,宮人們負責提燈在前麵引路,本有同僚不夠儘興還想邀沈琢前去府中喝酒,“還要回去與家中母親請安。”叫沈琢如此說道拒絕了,同僚便又說了幾句沈琢有孝心的話,便離開了。
隻是沈琢一個人站在原地,麵沉如水,前麵負責提燈的宮人見他駐足,頗為好心輕聲提醒道:“沈大人?”
沈琢望了一眼如今已經寂靜無聲的蓬萊宮前,年輕的妃子正被宮人們扶著送上皇帝的轎輦,昏黃宮燈映照下是她一張如玉容顏。“無事。”沈琢說完頭也不回往前走去。
沈府,浮翠閣內,沈夫人坐在榻上,在侍女服侍下剛用過些湯藥,本有些昏昏欲睡,便有人前來稟報道:“大郎君回來了。”
隻聞一陣腳步聲,侍女們忙打起簾子,沈琢因為飲酒此刻麵上有些微醺的神色,隻是他未曾如往日般對沈夫人行禮。
沈夫人便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屋內侍女皆斂聲屏氣出去了,沈琢才沉著聲音道:“母親,你知道今日我看見含碧了嗎?”沈夫人聞言抬了抬眼皮,“看見了又如何?”